介紹著菜肴,店小二又泛起了得意勁,王姓掌櫃瞧著閣老逐漸變色的臉,上去就給小二一嘴巴,接著介紹道:“這是豉汁龍蝦拚盤、孔雀開屏、麒麟熊掌、四大熱菜紫菜圍腰、喜冠晉爵、玉乳金蟬、龍藏虎扣。
另外,這是冰花銀耳露、甜品點心、花開富貴四式……”
方大的桌案,東西都快擺不下了,王姓掌櫃、店小二才小心翼翼地退去。
雅間內,氣氛沒了剛才的熱鬨,這一桌子菜,沒有個幾百兩銀子下不來,這顯然超出海瑞、顏鯨飲宴規格的範疇。
朱衡瞧了瞧二人,一樂道:“好好!今兒我要飽享口福了!”
胡宗憲朝朱衡努努嘴兒,對海瑞、顏鯨笑道:“汝賢(海瑞字),應雷,難道認為我請不起這頓酒菜嗎?”
顏鯨接言,反過來玩笑道:“那自然是請得起的,滿京之人,誰不知道胡閣老府有百萬,家有兩位商神巨子。”
彆人都是老子掙錢兒敗家,但胡宗憲不一樣,是兒子掙錢老子花。
胡宗憲長子胡桂奇、次子胡鬆奇,兩兄弟合夥坑了死去徽商三十萬金的故事,至今還在天下傳唱,流傳於無數街頭巷尾。
拋開“做生意”的成本,胡家兄弟賺了兩百多萬兩銀子,胡宗憲進京後,不禁當街訓子,還直接拿過了那些銀子支配。
去掉之前胡宗憲貼補家族一百萬兩銀子,胡家庫房裡,至少還有一百多萬兩銀子,就是天天這樣吃,頓頓這樣吃,都付得起酒菜錢。
四人舉起杯來各飲了一口,胡宗憲夾了一筷玉乳,說道:“請。”
朱衡立刻跟著夾了一筷,頗有些犯愁地皺眉道:“肥的很。”
顏鯨嘗了一口道:“味道不壞!兄長,請呀。”
海瑞對口腹之欲並無追求,但也怕嘴養刁了,但都這樣了,也隻好下去一筷子。
到底都是文人,所下的筷子,大多是隻揀清淡的略吃幾口。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四人的話匣子才又打開了。
朱衡咽下了口裡的魚翅,笑問道:“接下來你要如何做事?”
政務堂這一出,海瑞徹底得罪了元輔,還得罪了許多閣老九卿大臣,在朝中不說寸步難行,但做起事,總歸不會太爽利的。
海瑞吃下了隻鴿蛋,道:“以國策為重。”
這國策。
說的便是“廣開社學,開啟民智”,大明朝內,要大建社學,為數千萬孩童開智,海瑞沒想著在京城久待,準備走遍兩京一十三省,把所有社學都看看,嚴防粗製濫造的事發生。
順路為百姓講講國策,使得社學建成後,百姓能積極將孩子送往學校就學。
另外,有社學、有生源,好的老師也不能少,海瑞已經做好了尋名山、訪高友,不避辛苦,請那些德才兼備文人教授孩子知識。
而禮部事,海瑞在或不在,其實影響不大,禮部主禮樂、學校、宗教、民族及外交之政。
這嘉靖朝,開端就是大禮議之爭,有些老臣都還活著呢,有這些人在,禮儀上麵誤不了事。
學校,這正是海瑞在做的事。
宗教這就不必說了,儒、釋、道三教的大辯論才結束,朝廷對此已有定論,照此辦事即可。
民族之上,大明朝不似元朝,沒有三六九等人之分,有好日子過,沒有人會鬨事的。
而外交,弱國無外交,如今的大明朝,顯然不是弱國,身為當世強國,外交是最好做的,不用海瑞教,禮部官吏就知道該怎麼做。
朱衡、顏鯨對海瑞肅然起敬,能以部堂之身,為民智奔走,海瑞的功德,不比去執行清丈田畝,均地於民國策的陳以勤閣老少。
胡宗憲卻沒有那麼樂觀,從袖中取出一疊紙,展開一張,一首詩頓時出現在幾人眼前。
“人道冬夜寒,我道冬夜好。
繡被暖如春,不愁天不曉。”
朱衡看完,失望地搖搖頭,道:“雖不知何人所寫,但不是佳作。”
胡宗憲立馬展開了第二張紙,又是一首詩,還是一首六言詩:
“露濕螢飛樓空,月昏子規噤聲。
何處紅妝倚欄,側聞玄夜淒風。”
顏鯨笑道:“這首詩倒還不錯,可怎的讀起來,渾身的不自在。”
海瑞麵色一沉,道:“不奇怪,這詩中有鬼氣。”
胡宗憲見海瑞看出詩中韻味,但還是不言語,又打開了第三張紙,是一首七言絕句:
“新綠初長殘紅稀,美人清淚沾羅衣。
蝴蝶不管春歸否,隻向黃花深處飛。”
第四張紙,第四首詩:
“廢地荒園芳草多,少年踏青時行歌。
譙樓鼓動人去後,回風嫋嫋吹女蘿。”
朱衡不住搖頭道:“頹喪!”
海瑞道:“鬼氣越來越熾了。”
胡宗憲打開了最後一張紙,也是第五首詩,顏鯨吟道:
“清明處處鳴黃鸝,春風不上古柳枝。
惟應隔牆英風石,記汝曾掛黃金絲。”
五詩畢。
海瑞、朱衡、顏鯨沉默不已。
胡宗憲望著海瑞,開口道:“這些詩,無一不格調低沉,感情淒婉,但卻不是芊芊女子所書,而是我大明朝文人雅士所為,近日以來,兩京一十三省皆有見到、聽到。
感慨世風日下,恐懼聖上殺戮,追憶往昔盛文之時,以及,緬懷先皇!”
末了四字。
震驚了海、朱、顏三人。
活著的文人,又開始作妖了。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