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時任軍方大元帥的戚繼光,大將軍的王崇古也不例外。
胡宗憲、王崇古稱這個製度,為保證軍方將校清醒的必要製度。
但這必要製度,也要應用到王崇古身上了,內閣閣老的身份不分朝廷、軍方,在朝廷理政,就屬於朝廷,去組建海軍,就屬於軍方,依軍製,要有親軍隨同,內閣會予以派遣。
二人都明白,從今往後,胡宗憲要以次相之身,負責陸軍以及全軍改革,王崇古則以閣老之身,負責海軍事務,日後代表大明朝出海征戰也是有可能的。
在大明朝,玉熙宮管著內閣,而內閣管著朝廷、軍方,朝廷管著大明朝一十四省,軍方管著大明朝所有軍隊,各司其職,不容以下克上。
王崇古離京。
內閣隻留三閣老,政務負擔就更重了,高拱理政地方,胡宗憲軍改,而李春芳忙中偷閒,向遠方的老友闡述了心中的構想。
……
陝西之地,首府西安,東鄰山西、河南,西連寧夏、甘肅,南抵四川、湖廣,北接北原。
整體地勢呈南北高、中間低,由高原、山地、平原和盆地等多種地貌構成,其中黃土高原占全省土地的四成,地跨黃河、長江兩大水係,水源卻依舊不充沛。
雖然西周、秦、漢、隋、唐等十四個朝代在陝西建都,但是這裡的貧瘠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塬上正在熱鬨的分著田,陳以勤卻站在高處,望著這一望無際的黃土,陷入了沉思。
地利如此,縱然是想讓這一省之地富裕起來,也是千難萬難。
不論是耕田、畜牧、漁業,都不能成為此地富裕的關鍵。
一年的奔波,風吹日曬,陳以勤清秀白皙的相貌早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如刀刻的臉,膚色黃的都能和這黃土地相比。
陳以勤有了抽旱煙的習慣,蹲在那裡嗒叭嗒叭抽著,怎麼都不像是個內閣閣老,當朝大學士,國之乾城,更像是尋常民家的老農。
聽得身後兒子的呼喚,陳以勤回過了神,煙鍋裡的旱煙也差不多完了,倒過來在鞋幫上磕了磕,煙灰就落在了這片黃土上。
煙鍋彆在了腰間,轉過身,長子陳於陛,和橫山這裡的耆老,以及耆老身邊跟著個小子,小子手裡正端著一盆羊肉泡,走到了近前。
而遠處,橫山的知縣裝作在看彆處,但眼角餘光卻始終看著這裡。
陳以勤將一切儘收眼底,望著此地耆老露出了笑,溫聲和氣道:“老伯,這是做什麼?”
“閣老,來都來了,一定要嘗嘗俺們這的羊肉,俺們這的羊肉,好吃的很哩。”耆老從小子手裡端過羊肉泡,往陳以勤身前遞了遞。
陳以勤看著這一盆羊肉泡,當真是不知說什麼好,尋常人家的羊肉泡,往往會將羊肉手撕或切片,肥瘦搭配均勻,盛上一碗滾燙的清湯,滴些許明油,伴著月牙燒餅一同進食,或燒餅夾肉,或撕成大塊泡入湯中,湯多而肉少。
而這一盆羊肉泡,是實實在在的一盆羊肉,湯就漫過肉,明油三兩滴,月牙燒餅更是直接沒了。
三五斤羊肉少說是有的,陳以勤望著祖孫二人殷切地目光,想了想,將之接了過來。
負責照看陳以勤的錦衣衛千戶、東廠檔頭見狀,立刻便走了過來,為防止意外,閣老是不能吃任何來源不明的食物。
陳以勤搖搖頭,錦衣衛千戶、東廠檔頭默然退下,但陳以勤也沒有為難二人的意思,並沒有拿起筷子吃,就那樣端著,像是拉家常似的,問道:“老伯,這兩年,日子可好些哩?”
在哪個地方,說哪個地方的話,陳以勤雖然天賦一般,但一些語言點還是能抓住的。
“好著哩。”
耆老答著話,臉上笑容看上去很真,但難掩幾分假,繼續道:“這兩年風調雨順,是從沒見過的豐年,家家戶戶的糧都吃不完,這分了地,以後就更吃不完了。”
陳以勤心中了然,這耆老以前所擁有的地,絕對比這分了的地多,地被分了,能好受就怪了,笑道:“老伯讀過書?”
“上過兩年私塾。”
“問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不明白?”
“閣老深意,非草民所能懂。”
“老伯,分地時,誰痛誰樂?”
“自然是地多者痛,而地少者樂。”
“是啊,但這世間,終有一日會倒轉過來,到那個時候,該痛的人還會痛,老伯你,卻未必能樂的起來。”
陳以勤的話,那耆老沒有明白,人在恍惚時,總會下意識地接過人遞來的東西,那一盆羊肉泡,又回到了耆老的手中,陳以勤卻看著身邊的小子,道:“願意跟著我哩?”
那小子倒也不畏縮,迎著陳以勤的目光,道:“俺爺說您是大官,讓我跟著您哩,從這裡走出去。”
少年實話,讓人難當。
耆老不由得手鬆,羊肉泡就要掉在地上,所幸,陳於陛眼疾手快幫著扶住了。
“閣老…”
耆老想說些什麼,卻被陳以勤擺手打斷了,望著那小子,道:“那你是怎麼想哩?”
“俺也想跟著您出去。”
“從這塬上走出去?”
“不是,是有一天能回塬上。”
十來歲的少年,更說出這樣的話,陳以勤眼睛一亮,道:“小子,你叫什麼?又會什麼?”
“俺叫王選,會經算!”
“那好,以後你就跟著我,去清算那些藏田匿戶的大族。”
“好哩。”
王選像個文人一樣,向陳以勤拱手下拜,稱呼道:“老爺!”
陳以勤的笑聲在塬上傳揚開來,傳出很遠去。
那耆老懸著的心,終於落定了,見孫兒有了好前程,對陳以勤是感恩戴德的,在陳以勤示意下,被陳於陛勸著回了。
王選留了下來。
陳以勤望著他,多年以來,陝西之在朝堂上連個大官都沒有出,帶著這麼一個孩子,希望日後能給這黃土之地帶來驚喜。
就在此時,錦衣衛十三太保之一的齊大柱前來,傳遞了李春芳閣老的信箋。
陳以勤將之拆開,展信一看,笑容頓時一滯,然後,完全消失。
祖先的風流韻事被人看到,並要以此生事,陳家,丟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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