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旨落內閣。
滿堂沉默。
政務堂。
李春芳身體不受控製地在顫抖,顯然有些壓製不住心中洶湧的怒氣。
高拱、胡宗憲、海瑞、朱衡,神色各異。
以三萬兩紋銀為限,過者入永陵,朝廷補徙銀兩千兩。
這對內閣閣老、六部九卿大臣來說,且不說家族如何,但凡任職長些,僅俸祿,就不難達到。
現在內閣七閣老,在京五閣老外,另有陳以勤、王崇古兩位閣老,而這二位閣老家眷更是重量級,自然在“徙陵”之列。
可以說,整個內閣,就海瑞一人,暫時沒有達到界限,其他六位閣老,絕對在第一批“徙陵”名單中。
不過,海瑞入京後,就舉家搬到了京城,徙陵不徙陵的,其實也沒差彆。
與之相同的,還有王崇古,在父、子、孫三人封授國公前,祖孫三代就落戶了京城,家族其他族人徙陵,順手的事罷了。
朱衡是無所謂的,朱家在江西、南安、南康雖然也算得上一號,但家族之名,在閣老身份麵前就不值一提了。
隻要族人都在,南康也好,永陵也罷,此心安在,便是故鄉。
胡宗憲也相差無幾,徽商落幕時的妄為,讓徽州府為之殘破,之後家族表現的種種不堪,也時常讓他掛念,搬到京郊來,以後也方便照看。
至於陳以勤,人雖不在內閣,但也知陳家完全不在乎落在哪,當世唯一的世家,有著在任何地方生長的頑強生命力。
當然,陳家也不太願意動,東西實在太多了,搬一次家,估計都能趕得上大軍行動了。
然,聖旨在上,陳家必是擁躉之一。
說了“無所謂”的閣老,而剩下“有所謂”的閣老,就很尷尬了。
胡宗憲、海瑞、朱衡的眼神,在高拱、李春芳身上流轉。
高拱祖籍山西洪洞,先祖為避元末亂遷徙新鄭高老莊。
在新鄭那片地方,高家整整經營了三百年,十數代人付出了無數心血和努力。
尤其是在高拱坐上內閣首輔大臣之位後,特意對開封府,甚至是河南布政使司的官員進行了遴選,就是為了幫助家族在高老莊更加穩固,方便以後更好的“精耕細作”。
一旦徙陵,高拱和高家之前的心血、努力可就全白費了。
同樣,興化李家亦是如此,數百年的家族傳承,直到李春芳這一代,在嘉靖二十六年殿試中以鼎甲第一成為丁未科狀元,曆壓前內閣首輔大臣張居正。
李春芳是在嚴嵩內閣末期進入內閣的,興化李家也是從那時才大放光彩的,至今為止,也不過三年光景。
古人雲:“衣錦不還鄉,猶如錦衣夜行。”
李春芳可是真照著楚霸王這句話做的,李家在揚州府,在興化縣,大放光芒輝煌了三年,就要搬到永陵?
天下豪強齊聚永陵,到那時,僅閣老家族的名號,可就不夠看了。
寧為雞頭,不為鳳尾,是這位甘草閣老的真實想法。
而且,興化李家人,擅長寫誌怪書,對朝政、人事予以暗嘲譏諷,這麼多人沒被人打上門,仗的正是在家鄉的經營。
等到了永陵,這麼多有權有勢有錢的家族都在,不僅以後族人再寫誌怪書容易掉馬甲被打上門,很可能以前的舊賬也會被翻出來。
那李家人可真就沒活路了。
想借著“重武輕文”給聖上使絆子,聖上先降一旨,把這群趴在萬民身上吸血的蟲豸給解決了。
“好啊!”
海瑞迎著高、李近乎殺人的目光,拍手叫好道:“聖上在位時,都陪著聖上,雖說知道添亂的時候比其他時候更多,卻也熱鬨。
等聖上到了那邊兒,也還能都陪著聖上,圖個熱鬨不是。”
活著熱鬨,死了還熱鬨,跟著聖上熱鬨,新鄭高家、興化李家都自認熱鬨不起。
但海瑞還沒打算放過他們,殺人誅心道:“元輔,你兼領著戶部,掌全國戶籍、財政等事宜,可以聽旨擬函,命各省、府、縣重新調查戶口了,凡財產在三萬兩紋銀以上的豪強人家,限期遷入永陵,逾期不遷者,遵聖意,財產罰沒入官,子實,你來督促刑部依法行事。”
內閣兼領很有意思。
元輔的高拱領著戶部。
次相的胡宗憲領著吏部。
閣老的海瑞領著禮部。
閣老的朱衡領著工部。
兵部,自軍政分離後,在朝廷中,象征意義大於實際意義,真有什麼問題,也有胡宗憲、王崇古兩人去知會軍方。
刑部,或許是六部中唯一“靈活”衙署,考慮到閣內和諧,刑部衙事,目前是由李春芳負責的。
在徙陵新政中,“受傷”最重的兩位閣老,卻在新政中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高拱、李春芳這會兒比吃了蒼蠅還惡心。
“也不是沒有解決的方法。”
在之前李春芳重武輕文毒計吃癟的閣老朱衡,也在發力,望著高拱、李春芳笑道:“聖旨中,是以三萬兩紋銀為限,不等於或高於,就不必徙陵。
我就舉個例子,元輔、子實切莫當真,我姑且一說,二位故且一聽,以高、李兩大家族之財,沒有上千萬兩紋銀,也有個幾百萬兩紋銀。
分了,分家還不行,要分族。
高家、李家哪個都有幾百號人,一人分一族,分個萬把兩紋銀,就不必徙陵這麼麻煩了。”
聽到這話,高拱、李春芳的眼睛都快往外冒火了,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
一人成族,均分族產。
這就和漢武帝當年推行“推恩令”一樣,哪個家族能承受住徹徹底底的權力拆分。
財產和權力類似,分到具體的人身上,人人都有錢了,都有自己的心思,這麼大的家族還怎麼管理?誰還為家族做貢獻?
彆說分幾百個族,就是分幾十個族,這家族也就散了。
高拱、李春芳寧願整個家族到永陵去死,也不願意家族在自己手中成為一盤散沙。
“所謂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