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武五九年,甲辰月,己醜日。
宜,祭祀、沐浴、掃舍。
忌,嫁娶、動土、安葬。
六月二十五,這一日是“靈佑節”。
傳聞先皇聖德天子大限將至之際,於夢中得仙靈指點,尋得了遺落民間的天武皇。天武皇登基後,便將今日定為了‘靈佑節’,準開宵禁,免京都城內一日賦稅。
而在這一日,京都城的百姓們大多都會燒香拜神,京都城附近所有道觀這一日都是香火鼎盛,人山人海的。
到了晚上,還有燈節夜市,熱鬨非凡。
這已經是趙祈安在京都城渡過的第十個“靈佑節”了。
一大早,公主府內便在前庭拜了祭壇,焚香拜神,宰了一整頭豬用來祭祀,也當是給府上人加餐了。
趙祈安雖然不信這些神鬼之事,但也不在意讓府上人享受一番節日喜慶,吩咐了府上賬房給仆從婢女們都給了一份賞錢,也允許入了夜之後,府上的人可以離府參加燈節夜市。
在府上眾人都沉浸在節日的喜悅中時,趙祈安自己卻並沒有參與進這份喜慶中。
他今日一整天,一直都一個人待在自己的院子裡。
醜奴一大早就出去燒香拜神去了,趙祈安也不知曉她一個信奉天神“達貢”的異族去道觀裡拜的哪門子神,天還未亮就興致勃勃得出門,不知情的還以為她有多虔誠。
不過還未到中午,她就悶悶不樂的回來了。
趙祈安有些好奇得問了她一句,她頓時氣惱道:“那些道士都掉錢眼裡頭去了,平常入觀裡拜拜都不要錢的。今天居然把功德箱擺在了大門口,不給香油錢不讓進去!”
今天去道觀裡燒香拜神的香火客可以說是把道觀的門檻都踏破了,遠遠超出了尋常道觀的接待能力,有此一手也不稀奇。
趙祈安倒不覺得奇怪,但醜奴這平日裡一個銅板恨不得掰成兩半花的性子,自然不自然想。
她在屋裡自顧自生了好一會悶氣之後,得出一個結論來:“要錢才肯顯靈的神仙,都不是好神仙!”
這話,倒是句至理名言。
……
用過午膳之後,趙祈安坐在前堂小憩。
醜奴把窗子打開,看了看外頭陰雨不斷的天色,忍不住又嘀嘀咕咕得抱怨了幾句“這雨下個沒完”、“衣服洗了乾不了,都快出黴味了”之類的話。
她今天怨氣有些大,早上回來是恨不得斬儘天下道士的狗頭,這會這架勢趙祈安都覺得要是給她一柄劍,她要讓這滿天烏雲再也遮不住她的眼。
不過這些日子的京都城裡,雨水確實是多了一些。
自從那一日趙祈安渡劫之後,這雨就沒停過。
雖然這兩日雨小了一些,可依舊是陰雨連連,一連好幾天都沒看到過出太陽。
京運河上的水漲了,許多貨船都停運了,趙氏商行的船隊也不例外,幸好庫存的貨源還算充足,暫時還不會影響到京都商行的生意。
但其餘州府的趙行分支,或多或少的都受到了影響,這些日子不少消息被送到了京都城裡,都是各個分支商行大掌櫃向京都總行告罪或求援的書信。
趙祈安並不在意這些一時得失,水路不能走就走陸路,哪怕成本大一些,總歸也是能賺錢的。
他真正在意的,是東海趙家運綱的隊伍,為何還沒到京都城?
今天已經是六月二十五,距離八月初八的萬壽宴,隻剩下一個半月不到的時間,按照原本計劃,東海趙家的生辰綱早該在半個月前就到京都城了才是。
再聯想到趙萬金沒有知會他一聲,私自將運綱的領隊換了人……
這是要試探他離開東海這十年,對東海還有多少掌控力麼?
趙祈安坐在大堂的太師椅上,身子向後傾著,背靠在了椅子背上,微微閉上了眼。
他的食指不斷輕輕敲著扶手,腦海裡不斷浮現出一些事情。
鐵師傅臨走前叮囑他要小心運綱入京的領隊,對方恐怕來者不善。
但其實趙祈安並不在意被趙萬金派來京都城的人是誰,他在意的是趙萬金這樣做是抱著一個怎樣的想法。
當趙祈安心思越發沉重時,耳畔邊似是響起了幻聽:
“祈安,答應娘,永遠不要走到那一步……”
記憶中,有一隻枯槁的手,緊緊攥著他的手腕。
現在想來,那病榻上的婦人,是看出了他那時眼中的殺意。
正當趙祈安腦海中想起那許久不曾記起的婦人身影時,突然間覺得有人伸手摸了他的手腕。
他猛地睜開眼,就看到醜奴那魁梧身子正貓著腰站在她麵前。
被他這一眼看去,醜奴頓時身子激靈了一下,板板正正得直起身,兩隻手舉過頭做出投降的模樣來,結結巴巴道:“爺,我我我……”
她是真被趙祈安這睜眼時的煞氣給嚇到了。
如果說平日裡的趙祈安都是一副好脾氣的溫和模樣,那麼剛剛的他就仿佛是被激怒的凶獸,瘮人得很。
醜奴見過趙祈安殺人,甚至親眼見到趙祈安將那“血菩薩”腦袋割下來時,他都是一副平靜從容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