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門一帶曾是西北戰略要衝之地,水草豐茂,綠洲遍布,後來氣候變動,常年乾旱,降雨稀少,不易人居,才逐漸荒廢下來。
除了龍門衛管轄的驛站,方圓五十裡隻剩下一家客棧,是出塞唯一投宿過夜的地方。
大漠多變難測,時有沙暴來襲,無論是成群結隊的商旅,還是刀口舔血的道上客,都得掐準時辰落腳,選個好時候歇息,不求多麼舒心,勝在有個安全的一席之地。
當然,所謂的安全也僅是對部分人而言。若是跑單幫的,點子不夠硬的,無疑是自己半隻腳踏進死地。
至於“龍門”二字,據說是由兩塊石碑得名。在大白高國故都“黑水城”遺址那塊,出土過兩麵石碑,刻寫有失傳已久的西夏文,曆經風沙打磨侵蝕,模糊不清,隻能辨認出龍門飛甲幾個字。
初春時節,草原冰雪方消,牲口的肥膘都耗在冬季,身子瘦得可憐,瓦剌部族沒有交換物拿得出手,自然不會有人會出關做買賣。
這本是龍門客棧閒季,通常好幾天都見不到一個來客,如今大門外的馬棚,卻滿滿當當擠了數十匹良馬、駱駝。
許是夜色深了,大堂裡的食客並不多,坐成涇渭分明的三波,散在各自角落,氣氛裡火藥味正濃。
人數最多的是一夥韃靼人,膚色黝黑,臉畫圖騰,身上帶足家夥,都是些刀斧樣式的兵器。
自打瓦剌太師擊敗太上皇,草原人就成了邊關內外惹不起的存在,隻要不是大隊兵馬過境,守關將領基本任由來去,就怕惹出什麼亂子,官位不保也就罷了,腦袋也留不在脖子上。
這群韃靼人個個凶神惡煞,一看就不是什麼善類。
靠近大門的地方,坐了一男一女,兩名江湖客。
帶把那個乍看像是個窮書生,穿著素白長衫,麵巾遮臉,有些呆氣,實為專門販賣道上消息的中人,江湖人稱“風裡刀”。
與他搭夥的女人,更是來頭不小,乃是跑西北營生的“鷹幫”之主顧少棠,手底養了數百刀客。
他們隱隱攏了個圈,圍住最中央的另一個人。
一個女人。
一個風情萬種,如花嬌豔,眉眼嫵媚的女人。
龍門客棧掌櫃,金鑲玉。
韃靼人裡最大那個壯漢,用甕聲甕氣的漢話衝她喝道:“我家女主人說,地裡藏有寶貝的事情,除了這椿買賣的人馬外,不會有外人知道。
偏偏約定的時間還有三年,金掌櫃就召集弟兄們彙合,直接撞上了那麼多官兵,朔陽怪梁材、平頂山黃岡、二財、辛平三兄弟都折了進去,顧幫主那邊也賠了不少人馬
我們之中,隻有一個人跟朝廷打得火熱,怎麼也得好好解釋吧。”
“呸,我去你媽的,解釋你祖宗。”
金鑲玉吐了口唾沫,儘顯潑辣本色:“叫你們過來,是天象發生異變,黑沙暴有提前的征兆,鬼曉得會被京城動亂掃到台風尾,姑奶奶自己的夥計都死了大半風裡刀,你來說。”
龍門客棧開在這個寶地,生意做得風生水起,自然得有靠山和依仗,與掌櫃的戀奸情熱的龍門關千戶就是其中一個。
韃靼人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暗指金鑲玉背棄道義,賣了大夥,氣得她直接破口開罵。
“這事兒怪不了金掌櫃,誰想到太上皇都坐冷板凳好幾年了,還能發動宮變,奪回皇位,殺了於少保,都是正月的事情了。”
韃靼人在關外比較閉塞,風裡刀卻是消息靈通,知道這事兒怪不得金鑲玉。
朝中格局生變,上上下下不知多少官員百姓受了牽連,廠衛跟瘋了一樣見人就攀咬汙蔑,敲詐勒索自不必提,被斬草除根的又何止於少保嫡係?
“你們明朝的皇帝當初跟草原西邊的瓦剌人打仗,直接被抓了回去,是這個於少保堅持打下去,立了另一個王爺當皇帝,才有機會回來。”
韃靼人內部嘰裡咕嚕討論了一陣,壯漢又說道:“早知如此,他還不如投降了呢。”
“哈剛童嘎,你們不懂就彆亂說話。”
公道自在人心,風裡刀也是讀過書的,懶得跟蠻夷一般見識,說回正題:“當務之急,是怎麼取得寶藏,不管於家剩下的那些人也好,還是朝廷官兵,回頭經過這兒,都會是大麻煩。”
能躲開闖過廠衛的圍剿,活著來到龍門客棧,他們要麼是身懷絕技,要麼是功力精深,好幾個都臻至小周天,可真要明刀明槍乾仗還是有點懸。
顧少棠一拍他腦門,言語肆無忌憚,“管他什麼朝廷官兵,擋咱們財路的全部給他哢嚓,錯過了六十年一次的風暴,那就得等下輩子。”
龍門這一帶,在三百年前,是大白高國的定都之地。蒙古人發兵將黑水城包圍了一年,整座孤城隻剩下一百零八位戰士,通過巧奪天工的機關節節抵抗。
他們臨死之前,把孩子、女人跟黃金全部封死在皇宮裡,又不知用了什麼手段,竟在集體殉國之後,用風沙將黑水城一夜淹沒。
直到每隔六十年,才會有黑沙暴將整片沙漠徹底吹開,埋在地下的皇宮就會破沙而出。
那一拍用的力氣挺大,疼得風裡刀直呲牙,他的先天一氣沒貫通到腦袋呢。
他回瞪了一眼。“說得輕巧,咱們剩下的人,真遇到世間絕頂,跑都跑不掉,何況還有那麼多官兵。”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趟買賣風險高是高,收獲同樣大到不可思議。
就算是東廠督主當麵,也要做過一場再說,怕的是白白拚命,付出沒有價值。
顧少棠雙手叉腰,“不能力敵,還不能智取麼,他們人再多,功夫再厲害,還能大得過老天爺?”
那名叫哈剛童嘎的壯漢回過神,也琢磨出意思,“伱是說,利用黑沙暴?”
顧少棠笑道:“黑沙暴一起,方圓百裡都會被風沙淹沒,哪怕是練就周天炁,參透人相的世間絕頂,勉強能扛過惶惶天威,也不足為懼。”
“那咱們怎麼辦,萬一沙暴沒來,人就先跟我們撞上”
“笨啊,當然是找個地方躲著。”
說到這裡,幾人有意無意,把目光投向女掌櫃,令金鑲玉不禁冷笑。
她早就看出來了,他們是看上自己掌握的秘道,才會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不停出言擠兌。
可寶藏這種東西,怎麼分都嫌人太多,真要現在交出秘道位置,恐怕接下來就是火拚,第一個出局就是自己。
“熱,熱死人了。”金鑲玉用手一拍,桌子一抖,震得碗筷茶杯飛起兩尺高,又摔回原地,位置沒有絲毫改變,“刁不遇,你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