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一清何嘗不知這是皇帝在行堂堂正正的光明正大之道,一問一答之間讓臣子說出他想讓臣子說的話,然後搬出律令,使朝野都知道皇帝現在虛心納諫,是接受了臣子的建議來決定的。這樣看你們還有什麼話來搪塞。
而且總是站在道德至高點來判決,讓你根本就躲不掉,如果敢違背,不用皇帝批評你,外麵的清流都噴死你,你的好人人設就廢了。
楊一清道:“啟奏陛下,投獻之風自古有之,可令有司察舉不法,發現就上奏,刑部、大理寺議罪處罰。”
朱厚照歎了一口氣道:“朕如何不知?隻是如此形勢之下,治不了根。到後來不出百年,國無稅可征,國窮民困,又是天下大亂。”
朱厚照一點沒說錯,到嘉靖在位,通過二十多年的奮鬥終於發現還是乾不過這些文官的時候,皇帝終於也加入了這個掠奪群體,並最終在法律上形成確認了“士紳無需納糧”的製度。
“現任甲科京官一品,免田一萬畝,以下遞減,八品免田兩千七百畝。外官減半。致仕免本品十分之六;未仕進士優免田最高可達三千三百五十畝,未仕舉人優免田一千二百畝;生員、監生八十畝。”
楊一清聞言心驚肉跳:這是要對賦稅徭役動手!?
楊一清決定不接話。
朱厚照見他不吭聲接著說道:“離騷言: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朕常常讀之,接到了浙江的奏報,觸目驚心更是深有體會!”
楊一清還是不接話。
朱厚照於是問道:“卿果真無良法可杜絕此風?”
楊一清於是說道:“朝廷優待士人,乃祖製不可輕動。”皇帝,老實點,這動靜太大,我乾不了,你也乾不了。
朱厚照道:“太祖高皇帝嘗言:‘貪墨六十兩以上者,剝皮萱草。’此乃祖製否?”彆拿祖製說,太祖高皇帝的祖製多著嘞,不能有選擇的遵守。
朱厚照通過這些日子的惡補,以及張璁、浙江的奏報將信息提煉串聯出來,總結出了為什麼會出現自耕農的佃農化、農奴化,不僅是平常百姓,就是中農、富農也擺脫不了佃農化、農奴化,那就是因為徭役!
這也是為什麼後來萬曆年間的張居正改革有著群眾基礎的。
大地主階級也背叛了自己的階級!
楊一清道:“陛下,此中牽涉太多了,宗室、貴戚、衛所、豪紳、鄉宦,牽一發而動全身,一著不慎就是亡國之危、天下大亂啊。”
君臣之間沉默了,楊一清在等皇帝的態度,這很重要,自己有義務扭轉皇帝的這種危險的思想。
過了一會兒,朱厚照起身伸了一個懶腰道:“你看你,朕隨口問問,你張嘴閉嘴不是亡國啦,就是天下大亂啦。”說著把手中的暖爐放到了案幾上,“沒意思。”
楊一清聞言知道皇帝隻是放棄了那危險的想法,於是說道:“臣絕無此意,陛下行王道,何愁朝廷無眾正盈朝之像?何愁不天下大治?”
“屁!”朱厚照心中罵道。但是臉上掛著熱情洋溢的笑臉道:“現在不就眾正盈朝?”
又坐下來道:“哎呀,說著說著就說遠了,正說著楊閣老呢,怎麼扯到這裡來了。”
不是你提的嗎?楊一清仍然腹誹道。現在看來楊廷和的擔心很對,麵前的皇帝行事作風越來越像宋神宗了。
隻是現在還沒發現到底誰是王安石!
如果朱厚照要是知道楊一清的想法估計會說:“宋神宗?倒要看看,自己能不能比他做的好。”
楊一清說道:“陛下心懷國事,憂心天下,此社稷宗廟之福。”你提的。
朱厚照聞言道:“朕不敏,不能效法祖宗故事,慚愧。”
楊一清見皇帝這樣謙虛,以為是失落了,於是勸道:“陛下有此心已經超過許多帝王了。”
朱厚照道:“卿說的太過了。”於是說道:“前些日子下雪了,朕看見雪景有感而發,寫了一首詞,卿看看如何。”說著將案幾上的紙遞給了楊一清。
楊一清接過來一看隻見紙上寫著:勁草北風搖,卻道西風老。寒氣冬晴兩相兼,回首梅花笑。何必羨百花,更待來春好。雖是寒冬木凋零,我待春芳草。
楊一清讀完,心中暗道:“風格不似從前了。”卻說道:“好詞,特彆是‘我待春芳草。’這句。”
朱厚照道:“唉,不勝從前。”接著說道,“卿也不用誇讚朕。隻不過閒來無事之作。”
閒來無事?拿給我看就是有事,楊一清若有所思。
朱厚照見楊一清還是不接話,於是又說道:“無稽之言勿聽,弗詢之謀勿庸。沒有經過驗證的話不可輕信,沒有征詢過眾人意見的謀略也不能輕用。朕知道卿的顧慮,也知道卿的忠心,此乃你我之間的私語,絕不會從乾清宮而出。”
楊一清聞言心中一暖,皇帝的本性並不壞,知道維護保護臣子。於是說道:“不是臣要阻撓陛下興大誌,而是事關國家大事,要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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