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
雲州城外。
滾滾黃沙漫天飛揚,蒼黃的官道上,突然傳來宛若雷鳴的馬蹄聲。
來往的百姓不由駐足,循聲望去。
就見遠處的路上,有著宛若黑色的洪流席卷而來,當這黑色的洪流靠近,他們才發現,這是一支百餘人的身著黑色鎧甲的鐵騎。
燕雲之地,曾是大唐與突厥的必爭之地,戰火不斷,所以雲州的百姓對這些鐵騎並不陌生,他們隻是好奇,大唐與突厥之戰已經結束,這時這般精銳的鐵騎來到雲州,所為何事?
“籲——”
長長的“籲”聲響起,百餘騎就如一個整體一般,行雲流水的停了下來。
陸鶴鳴勒緊韁繩,看著身後這支騎兵,越是與之接觸,他越是能感受到其恐怖之處,令行禁止,武藝高絕,雖隻是百餘人,可若與千人作戰,都未必能敗。
“不愧是程咬金精心打造的精銳啊,也就比我差一點點。”陸鶴鳴心中感慨。
“終於到了!”這時,一旁的房遺直發出聲音。
房遺直是第一次來到雲州,看著雲州那高聳蜿蜒的山脈,天高地闊的地形,以及那沾著黑色血跡的斑駁城牆,內心一時不由激蕩不已。
這裡就是大唐曾經的門戶,禦敵於外,拱衛中原大地之安危。
而現在,東突厥已滅,大唐門戶向北推進,雲州已然不再時刻受到外族侵擾了。
這一切,不過是幾個月之前發生的事。
現在房遺直還覺得,空氣中似乎還殘存著昔日戰場的血腥之氣。
這讓他忍不住張開臂膀,吟詠詩句:“邊城多警急,虜騎數遷移。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長驅蹈匈奴,左顧陵鮮卑。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
“不錯不錯!好詩好詩!”
程咬金聽著房遺直吟誦的詩句,擊掌讚道:“賢侄果真文采斐然,怪不得陛下都稱讚你,說你之才學當屬青年才俊之翹楚,剛到這裡,你就做出了如此契合的詩句,聽之讓俺心潮澎湃啊!”
房遺直聽著程咬金的稱讚,表情十分複雜:“程將軍,這不是下官所作,乃是三國時期曹植的詩作,下官隻是覺得適逢其境,所以誦之。”
“啊!?”
程咬金愣了一下:“曹植?”
他氣道:“曹植沒事做這詩乾什麼?如果他不做了,那你今天就能做出它了!可惜,太可惜了,他把你的靈感提前寫出來了!”
陸鶴鳴聽著這話,眼皮不由跳了幾下,怪不得初唐這些大將中,程咬金活的最瀟灑快活,程咬金腦子是真靈啊,沒話也能硬誇。
雖然誇的房遺直有些尷尬,不知該怎麼回應,但房遺直確實能感受到程咬金的看重,有這一點,對程咬金來說,就足夠了。
這時,雲州城內,一行人快步走出。
他們身著官袍,來到程咬金等人麵前,為首的雲州刺史盧成,拱手道:“見過宿國公,宿國公一路奔波辛苦了,下官已在府內備下菜肴,為宿國公接風洗塵。”
程咬金一聽,直接翻身下馬,爽朗大笑:“我就知道,隻要到了雲州,就不用再遭趕路的罪了,不瞞盧刺史,我們為了趕路,這一路肚子都沒進過油水,肚子裡的饞蟲早就叫屈了。”
盧成笑道:“程將軍放心,下官準備的,都是程將軍愛吃的菜。”
“那就好,那就好!”
唐滅東突厥之戰時,程咬金就在雲州附近駐守,所以與盧成十分熟絡,此時根本不與盧成見外,帶人便向城內走去。
陸鶴鳴跟在程咬金身後,越發覺得程咬金應就是他所知曉的武將裡,最會做人的那種了。
程咬金外表看起來十分粗獷,實則內心粗中帶細,有著屬於他自己在摸爬滾打中積累起來的處事經驗,與之相處,確實十分舒服。
房遺直向陸鶴鳴道:“陸校尉接下來準備怎麼做?是連夜去王家村探查,還是先休息一晚?”
陸鶴鳴抬起頭,看著被夕陽染紅的晚霞,沉吟些許,道:“大家為了我的事,連續趕路五天,都很疲憊了,不好讓他們繼續連夜奔波……”
“所以……”
他看向房遺直,道:“就讓王振三人奔波一下吧。”
房遺直:“……”
這個彎轉的他猝不及防。
房遺直還以為陸鶴鳴鋪墊了這麼大一段,是想今夜好好休息,明天再查呢。
沒想到最後的結論,是他不去王家村,而是讓王家村的人來見他。
陸鶴鳴扭動了下僵硬的脖子,笑著說道:“都到雲州了,若不抓緊時間查案,我擔心那位認真負責的韓縣尉,又要冷嘲熱諷,說我要故意拖延時間了。”
房遺直聞言,餘光不由瞥了一眼故意和他們分開很遠的韓猛,這時他發現,韓猛正神色不善的偷偷看向陸鶴鳴,他心中一動,明白了陸鶴鳴的意思。
他說道:“你的案子是韓縣尉主要負責調查的,倘若你真的翻案,那就是他的過錯,他必要因此受到責罰,再加上侯尚書與他的關係,他定不希望你翻案,接下來恐怕他會對你各種挑刺找事。”
陸鶴鳴倒是不在意:“彆破壞證據,阻止我查案便好。”
“他不敢,我們也不會給他機會!”房遺直這一點很自信:“你曾是程將軍手下的兵,論起關係來,程將軍更傾向你,否則程將軍也不會跋山涉水帶你來此了。”
“有程將軍盯著,我也會防備著他,他最多隻能挑你的毛病,尋找你查案的漏洞,而不能真的動手做什麼,這一點你放心便是。”
陸鶴鳴笑了笑:“我一直都很放心。”
這話裡充滿著對他和程咬金的信任,房遺直內心不由流過暖意。
“不過現在天色將晚,王家村距這裡還有一段路程,不知道這位盧刺史,能否願意派人前去。”陸鶴鳴道。
“這個好說!”
房遺直微微抬起下巴,臉上充滿自信:“盧刺史乃是範陽盧氏中人,我娘親也是範陽盧氏中人,我們之間一直有書信來往,關係親近,都不用程將軍耗費人情,我開口,便足矣。”
嘖!
這就是世家大族的人脈嗎?
被他裝到了。
陸鶴鳴笑著說道:“那就有勞房郎中了。”
房遺直一臉淡然的點著頭,心中則是都要流淚了,太不容易了,終於抓住一次機會,能在陸鶴鳴這個武夫麵前,展現自己的價值了。
而一想到他身為才學出眾的青年翹楚,在武夫麵前展現價值,還要靠家族力量,心裡就又悵然了起來。
這都叫什麼事啊!
…………
一個半時辰後。
宴席結束,主賓儘歡。
盧成笑著說道:“宿國公可還滿意?”
程咬金摸著圓滾滾的肚子,笑聲爽朗:“你看我這肚子,就知道我滿意與否了。”
盧成雖出身於五姓七望的範陽盧氏,但並沒有尋常世家大族子弟的傲氣,麵對程咬金這些武夫,也都十分和煦,儘顯世家大族的深厚涵養。
“如此我便放心了。”
他說道:“我已命人準備好了客房,若諸位感到困倦,可前往休息。”
程咬金瞥了一眼安靜端坐的陸鶴鳴,擺手笑道:“不急不急,俺這次來雲州,隻是輔助陸校尉重查案件,既然陸校尉還要見王家村的人證,那就再等等,待見過了人證後,再去休息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