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市郊外的刑場。寂寥蒼涼。茫茫東方,一抹晨曦,似血一樣鮮紅。沒有一棵樹,隻有無邊的亂草,綴著涼森森的露珠,一直鋪向地獄的門坎。風,早已屏住了呼吸。蜿蜒曲折的小溪,無聲地用破碎的霧靄遮著臉兒,仿佛不忍心看到這幕悲劇。
默默行駛的警車,黛色的,遠遠看去,襯著蛋青色的天幕,像一幅剪影。
警車悄然停住了。從車上跳下幾個公安刑警。最後下車的是一個反綁著雙手的年輕罪犯,但沒有剃光頭,也沒有穿獄中色彩單調的囚服。雪白的襯衣,掖在深藍色的長褲裡,留著時髦的略有些卷曲的長發,高挑個兒,身材勻稱,帶著幾分瀟灑。他默默地打量著這個陌生的世界,平靜、自然,那一張還帶著稚氣的圓臉,蒼白、清秀,沒有恐懼,也看不出一絲驚惶的神色。
“還有什麼話要交代麼?”一個法警戴著潔白的手套,輕聲地問。
“沒有了。謝謝。”罪犯淒然一笑,泰然自若地問答。
“那你自己往前走去吧!”法警吩咐著,側轉過身子,舉起了烏亮的手槍。
年輕的罪犯抬起頭,深情地凝望著高遠的晨空。一縷雲彩,染上了曙光,像飄動的彩綢,輕盈地靜靜地橫亙長天。遠處的鬨市,城廓如煙,縹縹緲緲。他略微躊躇了一會,便邁開了腳步。
“砰——”瞬間一聲淒厲的槍響,罪犯猝然倒地。棲息在草叢中的一群小鳥,失聲驚叫著,直插雲天。大地驚醒了。
法醫小心翼翼地扒開罪犯的眼睛,細細地察看耳膜,借著絢麗的一線陽光,一絲不苟地在執刑情況報告書上寫著:“瞳孔放大,耳膜出血,脈搏停止,一槍斃命。”
最後,簽上自己的名字。
12分鐘後,刑場上印跡全無。一個被悄悄處決的人,永遠地從世界上消失了。
這是一個罕見的惡性案件。發生在南昌市前進路的一個大院裡。
這個院子是典型的舊式巷子。鵝卵石鋪成的小徑,終年潮潤潤的。夾牆高聳,一色是青砌成的風火牆。風雨剝蝕,長著斑斑駁駁的暗綠色的苔蘚。烏瓦,斜開的院門,門外,有三五級不等的石階。居住這裡的市民,職業比較複雜。多數是在服務、手工業、建築等行業工作的。古風猶在,鄰裡之間,洋溢著傳統的美得和濃鬱的情趣,不像那些派頭十足的大機關家屬區,咫尺之間,老死不相往來。
1984年的盛夏,氣溫高達攝氏40度,熱氣蒸人。家家便把竹床、竹躺椅擺出來,泡上一壺茶。人們一邊搖著大蒲扇,一邊擺著龍門陣,從街頭到巷尾,熙熙攘攘,仿佛是個大家庭。
不久以前,新搬來了一家,住在巷子正中,這家主人姓陶,年近60,依然是膀闊腰圓,粗粗壯壯,看去隻有50上下。兩個兒子,有30開外,長得和他們的父親一樣。三個鐵塔式的男子漢,都是磚瓦廠的出窯工。或許是煙熏火燎緣故吧,一個個養成了火爆子脾氣,他們和巷子裡的居民都合不來,他們看不起誰,誰也不願意惹他們。隻有老大的媳婦,叫美蘭,卻是個賢淑的人,但膽小怕事,有時偷偷和鄰裡走動走動,隻要被她那整天陰沉著臉的婆婆看到,便要莫名其妙地被訓一頓,一天到晚,惶惶然,仿佛是受驚的可憐的小鹿。
陶家的孤傲,若不與人們搭界,倒沒什麼,人常說井水不犯河水,大家還可以和平相處的。不知是看到巷子裡的人軟弱可欺,還是另有什麼原因,漸漸地,變得相當霸道起來。
小巷裡隻有三個公用的自來水龍頭,這三位好漢下班回來,渾身煙塵,一人便占一個,即使有人在那裡洗米洗菜,他們也旁若無人,把頭伸到水龍頭下麵,嘩嘩地衝個痛快,濺得人滿臉滿身是水漬,竟毫不在意。夏日傍晚,陶家五張個床,長龍似地排在巷子正中,便占儘了小巷中通風最好的黃金地帶。
開始,善良的人們總是忍讓,或相勸幾句,但得到的往往是嘲諷,話說重了些,兜頭一頓惡罵。偶爾,觸犯眾怒,巷子裡的老居民都出來打抱不平,陶家幾條漢子便一齊出馬,揮拳恫嚇,大有冒天下之大不韙的氣概。
居委會主任是個愛嘮叨的老太太,心善,上門細聲細語地做“思想工作”,陶家主任亦派老太太出來擋陣。
“主任大人,我們是出窯工,粗人,懂不得那麼多規矩。”說完,故意把鍋鏟往鍋裡一甩,咣當一聲刺耳的響聲,算是下了個文明含蓄的逐客令。
遭難最甚的是陶家的鄰居,那是理發世家,姓章。人們往往看不起理發這門手藝,認為“頂上功夫”,章師傅卻在巷子中負有盛名。他不僅手藝精,而且人緣好,50開外了,個子不大,穿一套得體的小西裝,眉毛淡淡的,眼睛中含著謙和的笑意,儘管頭發不多,但梳理得整整齊齊。老兩口隻有一個獨生兒子,名字叫章玉元。章玉元去年高中畢業,沒有上大學,章師傅本想叫他學理發,又怕委屈了孩子,便請人幫忙,讓兒子在一個頗有名氣的中學補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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