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刀巡更少年名叫周自如,世代捕役,他也不曾例外。
在尋常百姓看來,能成為三班白役中的任何一資半職,都是頂天了的好活計,雖然大離朝子倡優皂隸不得科舉,但那又如何,曾經的榜眼王翀,如今不也就隻混到了一個七品縣太爺,捕役每年的工食銀不過十兩銀,養家糊口自是艱難。
卻是將敲詐勒索養成一種風氣,他們時常設置種種名目收取好處,即便現在的王大老爺為官清廉,剛正不阿,少有冤假錯案,也不對老百姓橫征暴斂,任意拘捕。
但常言道“縣官不如現管”,開罪了當值的役卒,就是閻王好過,小鬼難纏,從此恐怕都永無寧日了。
周自如就是一個捕役中的異類,從不以權營私,從不欺下媚上,如此不倫不類之人,自然是順理成章被排擠到了值夜守衛的位置上。
周自如小心翼翼繞過主街,敲響榮旺客棧的偏門,此刻的榮旺客棧之中,除了極個彆幾位心大的住客,其餘之人都沒有睡意。
小二雖然是聽到了敲門聲,卻是沒有精力理會,夜半三更,客棧本就不能接待遊散,加之又是出了死人的大事,他這個小二哥此刻正焦頭爛額,忙著安撫住客呢。
老掌櫃現在真是個撒手掌櫃了,還昏迷著呢,人中都快掐爛了還沒醒,依舊硬挺挺的,好在還有進氣出氣,不算徹底撒手人寰。
礙於外頭兩位武人打鬥凶威太狠,夥計都不敢出門尋郎中。
一個負責守門的夥計小聲回絕道:“本店已經打烊,概不接客。”
周自如用上刀背敲擊偏門,小聲卻厲聲道:“我是晉陵縣有役製值夜守衛周自如,還不速速開門!”
守門夥計不敢怠慢,忙去傳話,小二一聽是巡更敲門,連忙開門,仿佛是見到了救星,平日裡這些叫他敢怒不敢呀的“吸血鬼”值夜上門,總要叫掌櫃的諂媚的獻上幾壺好酒,還累得白日跑堂一天的他招呼,沒得安睡,今日客棧出了人命,則是大不同了,小二連聲驚呼,“原來是周爺!您快進來,我們客棧今夜禍事咯!”
小二對這個周小頭翁有些印象,他值夜不久,才來過客棧沒幾次,每次都不與旁人說話,也不飲酒,顯得有些孤僻。
但與那些趾高氣揚的三班不同,周自如從不仗著一點小小職權魚肉百姓。
便是掌櫃的孝敬的好酒,也是能不沾就不沾,實在推諉不了,就小抿一口,一種吏卒儘興而去後,小二去收拾桌上殘局的時候,總能在屬於周自如的席位上看到幾個銅鈿。
周自如麵色嚴峻,“彆咋咋呼呼的,叫家掌櫃的出來回話。”
小二一臉苦澀,回道:“掌櫃的昏迷了。”
周自如發出一聲鼻音,“嗯?是被人打了嗎?”
小二搖搖頭,“就是被嚇暈了,二樓……死了人!”
聽聞死人,周自如麵色一變,這可是命案,他直上二樓,小二一旁跟著,戰戰兢兢。
邊走邊問道:“哪一間房?”
“天字第一號房。”
“死者是住客嗎?”
小二點了點頭,“是住客之一。”
“客棧外那打鬥的兩人也是住客?都是天字一號房的?事發之前可曾有過口角?”
小二一句一句回答道:“不是,他們是前後腳來的,一人是一號房的,一人是二號房的,都是帶了女伴,隻是後來的一對男女不住在一起。”
說話間,二人走過了天字第三號房,楊寶丹此刻不在房中,而是站在一樓一扇窗牖前觀察戰局。
周自如走進天字第一號房中,隻見一女子裸死地上,正臉朝下。
他眉頭一皺,當即脫下短打,蓋在女屍身上。
他雖不是仵作,卻也懂得些許刑名之學。
女子是被人折斷脖子而死的,隻是驚鴻一瞥女子光滑柔膩的後背,周自如便知這是個富家女子,至少是沒有乾過肩挑背馱的苦力活。
他伸手微微轉動女子頭顱,露出半張臉來。
隻是一看,頓時麵無人色,周自如當即癱坐在地,嘴唇翕動。“夫……夫人!”
這具女屍,不是彆人,正是已經被賊人擄去,不見蹤影三天的縣太爺夫人。
夫人朱芳雖是真真正正的大家閨秀,卻並非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常常與知縣大人出雙入對,待人和善,如沐春風,他不值夜而在縣衙當差時,也見過夫人多次,甚至有幸和婦人說上過幾句話,那聲音,就像黃鸝鳥兒一般,好聽極了。
周自如麵色一變再變,一把扯住小二的衣帶,自己不曾站起,卻是將小二將扯倒在地,厲聲道:“走,把店簿給我拿來……”
小二臉色一變,所謂店簿就是客人入住之前的詳細的身份登記,需要入住者提供身份信牌或者驛卷、路引,店簿用作留底備案,須得妥善保存,每日都要呈交給市場的守吏查驗的。
榮旺客棧是幾十年的老字號了,早就打通了這層關係,若是條條框框、一板一眼將來曆不明之人都拒之門外,哪裡還能經營這麼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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