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陵道,太倉州。
吳殳帶著蘇枋,以潛淵縮寸的神通趕路,毫不令色靈氣揮霍,故而才能在短短小半日時間抵達這曾經的故鄉。
依偎在吳殳懷中的蘇枋輕聲說道:“靈氣都要被你耗光了,到時候我可不借你。”
吳殳搖了搖頭,說道:“本來就是要消耗掉的,用作趕路也算物儘其用了。”
雖然在吳殳的把持之下,所謂仙家靈氣和武人氣機,不至於冰炭不同爐,但也止步於井水不犯河水,畢竟一個是順為凡,逆為仙,奪天地之造化;一個是向內求,與己爭,成就自身大道。
吳殳的武道不想被仙路拖累,就隻有散儘靈氣。
蘇枋小聲說道:“你把靈氣都耗完了,我們還怎麼趕回去啊?可彆指望我帶著你,我得趕緊離你這個惹事精遠些,省得池魚遭殃。”
吳殳本就沒有打算再趕赴那處戰場,就等李且來的到了。
他稍稍上用勁兒,堅實的手臂勒入蘇枋豐腴的腰肢,語氣依舊溫和,甚至帶著些寵溺,問道:“那你是想自己跑開去玩兒?還是先醒過來,在床上等我?”
不待蘇枋考慮,吳殳便自顧自地搖頭,“還是彆醒了,知道你是個閒不住的,到時候彆在我身上動來動去,影響我出手,本來和那李且來就是三七開的局麵,我好歹是先輩,可不想挨打。”
蘇枋聞言麵色一紅,啐了一口,嬌蠻道:“誰稀罕動你?”
吳殳聳聳肩,不置可否道:“不稀罕就不稀罕吧。”
兩人現在立足之處是太倉州的崑山縣,此處在翼朝曾是商運通達的商貿重州,如今降州為縣,曾有許多名人在此建府造第,八百年前的吳殳也不例外,不過他不是慕名而來,而是土生土長在這裡。
吳殳與蘇枋二人衣袂飄飄,一看就非塵世中人,這會兒要不是施展了障眼法,就是白日衣繡了。
兩人走在一側臨水的漫長古街之中,走走停停,像一對攜手遊肆體悟紅塵的神仙眷侶。
八百年了,雖然不至於滄海桑田,卻也物是人非。
兩旁屋舍相繼坐落,人家枕河、小橋流水,吳殳略有感慨,忽然在一處古祠麵前停步駐足。
入目紅牆迤邐,花木扶疏,大匾高懸,《吳公鐵槍祠》。
還真是到家了……
吳殳呆立鐵槍祠門口,片刻後,摟著蘇枋,無視那厚重的鐵索,直接穿門而入。
蘇枋看著那隻有一進兩間地基的院子,門麵看來倒是精巧,裡頭嘛,就十分寒酸了,一股陳舊的氣息撲麵而來。
殿內供奉著一尊威武的鐵鑄人像,手持鐵槍,神情肅穆,須彌座下點著幾盞油燈,地麵鋪著石板,被腳步打磨得光滑如鏡,如今卻是積了一層厚灰,在廟堂的一角,擺放著幾隻破舊的蒲團,似乎在訴說著曾經的香火鼎盛。
吳殳神色緬懷,好似自己憑吊自己一般。
蘇枋咯咯一笑,促狹道:“沒想到這甕天之中已經八百年過去了,你吳殳的大名還是響當當的,難怪你要來這裡,原來是歆享香火來了。”
吳殳搖了搖頭,沒有在意自己婆娘的揶揄,隻是將目光投向那堵牆壁,上頭草書一篇《吳鐵槍窯賦》,詳敘著鐵槍祠主人滄塵子和傳說。
花須蝶芒,遊雲驚龍,塗塗改改十幾處,十有八九是酒後所作。
吳殳這等境界自然一目十行,眼神卻是在這短短不過百字之間不斷逡巡,神色凝重,眉頭也是越來越重,“這他娘的是誰寫的?”
真是比野史還野啊……
什麼叫吳殳麵目黝黑,身體魁梧,力大無比,輕權貴,重情義,為鄉鄰所敬重?
什麼叫吳殳本名吳橋,早年入贅到崑山,尚武成癡,遂改名吳殳,諧音武術,高才博學,卻是一身平淡,沒有任何功名仕履可述,經常過著寄人籬下的清苦生活?
他奶奶的,關鍵還有驢唇不對馬嘴的一段,自己不是當了贅婿嗎?怎麼還少年化名從軍,隨太祖征討?
還以驍勇聞名,每戰常為先鋒,持鐵槍馳突,衝鋒陷陣,屢立戰功?
這是吳殳生平事跡嗎?倒是毫不吝惜讚賞之言,可怎麼滴連吳殳本人都不知道呢?
吳殳麵色發黑,雙眉倒豎,隨手一揮,抹去字跡,卻眉頭更皺,此舉竟顯出那落筆之人的筆力超群,端的是力透紙背,入木三分。
隻見璧上龍蛇紛紛剝落,一層又一層,直到露出青磚才不見字跡。
蘇枋見狀捂嘴輕笑,“都說人死萬事空,可不是嗎,你這人還沒死呢,卻連自己是怎樣的人都不由己了。”
吳殳搖了搖頭,無奈發笑道:“真是不當人子啊,我今個算親身見識了,知道為什麼有些野史這麼他媽的野了……”
蘇枋倒是忽然玩性大發,伸手一揮,彈指在另一處還算乾淨的牆壁上留下一句話。
吳殳隻是瞥了一眼,顧及蘇枋那不悅的眼神,又是瞬間改為正視,輕聲念了出來,“八百年璧上龍蛇落,人間萬事轉頭空,未轉頭時皆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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