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澤把身子後仰,鬆靠到椅背上,他晝夜兼程,不曾休息一刻,隻為快些回來,這會兒才覺得疲乏。
“你道我為何要回京都,其中一件就是要你的賣身契,好打發你出去。記不記得我走時說過什麼,我說回來有話同你說。”魏澤說道,“你領些銀子,出去後自謀生路。”
“不——大爺,妾身不出去,妾身是夫人給的人,大爺怎麼能隨便就打發了。”塗鶯鶯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她留在魏澤身邊,什麼都會有,這個男人能為她掙來一切。
“塗氏,你要慶幸你沒做過什麼壞事,但你的那些話讓我很不喜。念你是女子,我才沒讓人打你出去,勿再多言!”魏澤不想同她廢話,“來人!帶她出去。”
塗氏被護衛清出宅子時,正好從周瑞身邊過。
周瑞這下算是看清了,心下暗忖,還是那位厲害,麵都沒露,塗氏就出局了,好家夥,難怪不給塗氏開灶呢,合著根本沒打算留下她。
天空彤雲密布,黑壓壓一片,雲層深處不時傳來轟隆隆雷聲,如同野獸積在喉頭的低吼,下一瞬就爆發。
明明還是白晝,卻如黑夜一般,濕潤的風把院中的植被刮得枝搖葉顫,嘩啦啦作響。
禾草躺在床上左翻右滾,心中忐忑不安,外麵安靜得隻有呼呼的風聲,樹葉沙沙聲,窗戶開闔的吱呀聲……
禾草撐起半邊身子,想下床喝口茶水,然而,她的動作定住了,不遠處的暗影裡不知何時坐了一人,斜靠在椅榻上,看向她這邊,禾草瞪大眼,就要驚呼出聲。
“是我。”一道熟悉的男聲從暗影中傳來。
“澤哥兒?”禾草試探著問。
“嗯。”
男人應著,起身,走到桌邊,動作無聲,燈盞上亮起微弱的火光,
他拿起燈盞,一步步走到她的床榻邊,他把燭火舉到臉旁,方便看清她,她在昏黃的燭火裡看清他略顯疲憊的眉眼,那一點火光倒映入他的眸中,如清潭水月。
他的額間垂下一縷發絲,雙唇殷紅,溫弱的光柔和了他淩厲的五官,有一種頹靡破敗之感。
“姨娘會一直陪著我的吧?”男人的聲音輕啞。
禾草半張著唇,一雙好看的大眼在微光中忽閃。他回望過去,帶著逼人的光華,他眼眸向下,微斂著眼皮,一點點遊移到她的唇上,讓她產生他在乞求的錯覺。
外麵狂風大作,屋內幽暗靜謐,風把床前的窗吹開一條縫隙,涼風裹挾著雨滴竄入,女人的發絲隨風飄起,零星的雨點打到臉上,他慢慢抬起手,粗糙的指腹輕輕碰上她的唇,摩挲著擦掉她唇上的雨珠。
她看到他關節上的疤痕,細小的、連成一片的,不知它們在這雙手上沉澱了多少年。
他注意到她的目光,將手縮回,自嘲道:“全身上下,我隻有這張臉能看看。”
禾草的心狠狠一縮,她的指尖不由自主地去碰那些疤痕,男人在她的碰觸下,渾身一顫。
“不難看。”禾草輕輕說道。
她的手被他反手攥住,牽牽包裹,她掙脫不得,男人壓低著聲兒:“姨娘天天一口一個我兒,實是不心疼兒子的……”
他的眼在她的唇上睃著,好像思索著該從哪裡下口。他呼出的氣息撲打到她的臉上,俊梭梭發癢。她像喝了酒一般暈暈乎乎有了醉意,頭腦一片空白,眼中生醋。
魏澤輕笑出聲:“想什麼在,我餓了,連夜趕路不得休息,快讓人備飯,我在你這裡用飯。”
禾草趕緊掙脫下榻,趿上鞋子,朝外叫人:“人呢?快去備飯!”
侍畫、三月一直在暗裡守著,剛才大爺過來,她們本想通報,大爺一個眼神,她們噤得不得動彈,渾身直冒冷汗。
直到人進去了,她們才能喘氣。
她們就守在暗處,生怕大爺責怪禾草,她們好隨時進去幫忙,等了半天,裡麵沒有任何動靜,最後聽見禾草讓人傳飯。
下人們開始忙碌,四麵點起燭火,房間一下子變得亮亮堂堂,飯菜還沒上桌,魏澤先回了自己院子,沐浴更衣。
他過來時,已換上乾淨的常服,一身清爽,半濕半乾的發絲隨意披在肩上,那一處的衣料洇出濕漬。
禾草讓下人通傳廚房可以上飯菜了。
魏澤坐到桌邊,把頭發扒到身後,一會兒,那頭發又跑到前麵,魏澤“嘖”了兩聲,煩躁得把那縷發絲再次扒到身後,偏那頭發故意和他作對,又蕩到前麵礙眼。
禾草沒忍住嗤笑出聲,魏澤看過來,男人揚起一抹笑:“姨娘替我挽發吧。”
禾草擺了擺手:“我挽不好。”
“無礙,來吧。”
禾草看了眼靜立在一旁的巧思,思巧遞上一根通體瑩白的玉簪,笑著朝她遞了個眼色,意思是,快去。
她走到他的身後,聞到他身上的味道,一點點青木香混著皂角的香味,潮濕的氣息中透著一點木質苦意。
男人的頭發不算粗硬,拿在手裡反倒有些軟,滑滑的,因為他的頭發還濕著,禾草替他挽了個半束發,一半披散在肩,一半用白玉簪鬆鬆挽起。
挽好後,她多看了兩眼,像是在欣賞自己的成果一般,怎麼就長得這樣好看呢,這眉眼,這鼻子,這臉……真是極好!
禾草回過神,發現魏澤正似笑非笑看著他,她若無其事地轉過臉。
菜已上桌,先是冷盤蝦蠟、凍三鮮、鹵鴨信,接著是葷素菜,炭烤羊羔,油煎鹿脯、清蒸扇貝、酒釀醬蟹、鮮豆腐、清抄小菜,脆拌碧筍,最後上了湯和甜品。
各色美味珍饈,尤其那甜品做得出色,糯香醇正,看著就想嘗一口。
“這麼多!兩個人也吃不完呐。”禾草心想,必是廚房因為魏澤,才做了這麼多。
魏澤看了看:“不打緊,在旁邊支上一桌,分些給她們,讓她們自在吃。”
禾草覺著好,下人們也高興,趕緊在旁邊支上一桌,房裡立時熱鬨起來,又上了酒,下人們那一桌喝酒猜拳好不歡喜。
“你也去吧,這裡不用你伺候。”魏澤對思巧說道。
思巧歡歡喜喜去了那一桌,這邊剩下禾草和魏澤兩人,禾草覺得魏澤有些不一樣,但又說不出哪裡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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