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響自天而降,一聲比一聲劇烈,一聲比一聲浩大。
越明珠順著望向窗外。漆黑夜幕上點綴著大大小小的火樹銀花,絢爛而奪目。
這是每回宮中盛會必然能看到的奇觀。換作往日,她一定會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完全程,夜裡入眠前還要再回味幾番。
隻是此刻位於殿內,門窗遮掩了大半視野,隻能瞧見天邊一角,實在沒什麼意趣。
想了想,越明珠攏緊鬥篷,沒跟宮侍打招呼,悄悄從側門溜了出去。
她不敢走遠,駐足在門口的假山邊,仰頭望著火樹欲燃不夜天的勝景。
看得正出神時,肚子又“咕嘰”叫了一下。
接著響起的,是一聲模糊的低笑。
越明珠怔了怔,遲緩地偏過頭,對上那雙笑起來勾魂攝魄的桃花眸。
裴驚策背抵在假山邊,雙手抱臂,姿勢散漫至極。
“不知道你還餓著,忘了帶吃食。”
他哼笑,語調稀鬆平常,“等會兒再讓人送些點心過來,玉露團吃嗎?”
越明珠呆呆地“啊”了一聲。
裴驚策也沒有再問第二遍,挑起眉:“說好千燈宴下見,我來赴約,這麼驚訝做什麼?”
“我以為今日出了那麼多岔子,阿策哥哥應該沒空再過來……”
少年嗯了聲:“但我以為有人會很想見我。”
那嗓音不輕不重,卻幾乎要將越明珠的耳尖燙融了。她抬手想遮住耳朵,又感覺臉好像也在發燙。
手足無措忙活了一番,卻什麼也沒遮住,反倒又惹得裴小少爺發笑。
“彆亂動了,鬥篷會進風。”
他傾身過來:“伸手。”
越明珠一臉迷茫,卻下意識乖乖照做,從鬥篷裡伸出右手。
手腕突然壓上了一份沉甸甸的重量。
她低頭,看向腕處多出來的金穿珍珠寬鐲。
雙排珍珠如鮫人泣成,不磨而瑩,采耀光流。哪怕此時燈光昏暗,也難以掩飾它接近無暇的成色品相。
難怪先前貴女們都說,南珠萬金難求一顆。
裴驚策給她係好,嘖了聲,道:“找一樣大小的珠子浪費了點功夫,說好的及笄禮,竟然拖到了今日。”
越明珠幾乎快要語無倫次:“沒、沒事,不晚的,我很喜歡。”
裴小少爺望見她飛快撲閃的睫羽,輕笑一聲。
天上燈花綻開,照得那張俊美無儔的臉龐忽明忽暗,又忽遠忽近。
唯獨他的聲音落在她耳邊,分外清楚。
“先說好,舉國就這一隻,丟了像去年一樣找我可沒用,自己收著。”
越明珠幾乎不敢看他,胡亂地連著嗯了好幾聲。
月光與燈火映照下,細膩的珠暉如靜水流過,無形地淌在她手腕上。又像火似的燒起來,腕骨四周的肌膚燙得驚人。
“阿策哥哥。”
她將另一隻手搭在手腕的珍珠寬鐲上,咬起唇,猶豫片刻卻還是沒壓住心中急切,忍不住問道:“……任四小姐那對耳墜也是你送的嗎?你跟她會定親嗎?”
越明珠從來沒有問過這種問題。破天荒的,這是頭一回。
夜幕上火樹閃爍,一陣接著一陣連天的響聲,襯得這一刻愈發安靜。
“什麼耳墜?”
裴驚策好像壓根沒注意過這件事。還是被越明珠提醒,才想起來任雪韻耳邊那兩顆南珠的存在。
“府上有幾斛。我隻挑走了順眼的,剩下都沒有再過問。”
言下之意,任雪韻得來的那兩顆南珠,跟他毫無乾係。
“至於訂親,”裴驚策道,“我娘跟姑母確有此意。”
太傅夫人跟皇後娘娘對任雪韻的好都擺在明麵上,旁人一看便知。
但如果不是裴驚策此時突然改口承認,她會一直還以為是裴晏遲的緣故。
越明珠感覺那隻鐲子壓在手腕上,像塊石頭似的。她悶聲問:“那你呢?”
“我還沒有成親的打算。”
分明是在說自己的終身大事,裴驚策卻還是素日那副雲淡風輕的樣。
越明珠想起他在宴上的反應,不迎不避,模棱兩可。
裴小少爺總是這樣,做什麼都隨意得很,也懶得多解釋。
旁人更不敢多問,因為知曉一旦說出口了,隻會得來裴驚策一聲嗤笑,覺得又聽到個愚蠢的問題。
但裴驚策對她還沒有食言過。
至少到現在是如此。
她心下亂麻纏繞,忍不住低聲嘟囔:“你長兄不娶任姑娘,就要你來嗎……”
話說出口,越明珠才猛地想起他跟裴晏遲關係極差,這番話好像不太合適。
她有些不自在,張口想岔開話題。還沒說出口,頭頂上又響起裴驚策的聲音:“你因為這個離的席?”
語氣不像疑問,更像是確認。
他當時明明正在應皇後娘娘的話,卻似乎早已經留心過她的蹤跡。
越明珠點頭,支支吾吾道:“我跟著宮侍一同出去,沒想到……”
後麵那堆事情實在是亂七八糟,她一時不知道從何說起,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支吾之際,頎長的陰影覆了過來。
越明珠眼前一暗,怔然地看著那雙修長好看的手拂開了她鬥篷邊的落葉。
漫天火樹銀花綻開又熄滅,盛景落下帷幕,隻餘星星點點的燈暉。
視線所及之處,仿佛一切又重新黯淡了下來。
“放心,”他說,“不會讓你白白受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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