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埋葬一個人,冬日埋葬一顆心。
陪伴向來不是永恒,就像浮生總是如夢。
皚皚白雪的天地裡隻有我自己,你始終是你。
我們都有自己堅持的初心,也始終有自己愛的初春。
可是浮生如夢,許多人都沒法相守一生。
北城的日光,有些溫柔。
它藏在雲層裡,失去了剛才的灼熱。
明亮在瞬間變得昏暗。
上官瀚文和孫淼到的早一些,都是一身素白色,祭奠的顏色。
聶慕還是保持一慣的聰明和良好的教養,該瘋的時候瘋,該沉靜的時候沉靜。
幾個人一人抱著一束白色菊花,靜默不言的向墓地裡走去。
這裡葬著上官橋,郭毓秀,杜娟。
他們四個人並排而立,麵對著三個並排而立的墓碑,靜靜的放下了鮮花,花落地,花瓣也落地。
活著的人祭奠死去的人,死去的人已經化為烏有。
思念太長,一如陽光。
杜娟五歲的時候,父母意外雙亡,頃刻間,她就成了一個孤兒。
最開始,是外婆養著她,可是後來,她七歲的時候,她的外婆也去世了。
因為家裡實在是窮,又是女孩子,所以她被家裡的親戚各種推諉,最後送進了福利院。
她永遠記得,那些人相互踢皮球的表情。
那個年代,女孩子並不被重視,但是因為杜娟長得好看,所以她在八歲的時候,被一對好心的夫婦收養了。
那一日,杜娟被養母牽著手,離開了福利院,她的養父笑著說,我們真是有緣分,我也姓杜,你真是像杜鵑花一樣美麗可愛,你放心,我們會把你當成親生的女兒一樣去養的。
她的養母把她抱進懷裡,捏著她的小臉蛋:長得是真好看啊,以後肯定會嫁個好人家,幸福一生的。
那一日,做了三年孤兒的杜娟,覺得自己終於有家了,終於又有爸爸媽媽了,她很高興,她保留了自己的名字,也保留了自己的姓氏,她以為,一切都朝著好的方向去發展了。
五年後,她十三歲的時候,她的養父母終於生了一對雙胞胎兒子,養父母很高興,她也很高興。
兩個弟弟三個月大的時候,暑假期間,她本家和同學約好去玩兒,結果同學臨時有事兒去不成了,她就躲在家裡看書。
天色晚了,她有些困了,剛準備睡一覺,就忽然聽見自己的養母李芳華低聲說:老杜,你說,我們要不要給杜娟再找個好人家啊,三個孩子不好養啊,好累,操的心好多啊。
杜鳴立刻大聲去反駁:你啊,就是容易變卦,咱們既然養了,就得負責任,再說,她很快也就大了,到時候早早的嫁人結婚就可以了,還可以反過來養你。
養母聽罷,就高興的說:對啊,我好傻啊,那就再等個三四年,提前給找上,提前訂婚,彩禮得多要點,否則咱們虧死了,可不能白養那麼多年啊。
杜鳴笑了,笑得也開心:那是,隻養七八年,以後又有彩禮,又有女婿,還能養我們,還可以幫我們養兒子,多好,所以我當初才願意挑她,長得好看不說,人還聰明,又這麼大了,不用從小就養,從小的養,那才辛苦呢。你要是累,可以給她一些活兒乾,讓她給你分擔一些。再說,這麼大了,她以前家裡親戚又那副德行,她也知道我們是養父母,以後不得對我們感恩戴德啊,是我們讓她過上好日子的啊。
李芳華聽罷,笑著說:還是你聰明會算,我都沒想到這裡,不過算命的說她是福氣相,可以引弟弟,這不,咱們兒子也有了,那個算命的也還說的挺對的,你看她成績好,長得又好,我覺得咱們兩個的福氣啊都在後頭呢。
年少的杜娟,因為雙親很早過世,又經受過親戚和鄰居們的白眼,所以性格怯弱。
在福利院的時候,也被欺負過,所以她其實很聰明,而且很敏感。
在養父母家五年,她經常幫忙乾活,洗衣服做飯,就是為了不讓彆人嫌棄自己,也覺得自己必須回報他們。
那一刻,天空昏暗,她的心也是昏暗的。
原來她以為的幸福,都是假的啊。
她聽著養父母的交談,默默的流下了眼淚,但是沒有哭出聲音,她靜默無聲,把所有的痛苦都咽進了肚子裡。
後來,因為拉她的讀書成績實在是好,那個年代,能考上大學的比例,實在是太低了,杜娟的成績名列前茅,自然肯定是可以考上的。
於是乎,當初所謂的訂婚的事情也被提上了日程,養父母語重心長的各種說,話裡話外都希望她能在大學裡找到條件好的,有錢的,這樣好幫扶自己的家裡。
他們為什麼不在身邊找呢,因為身邊沒有什麼太好的,他們覺得,把杜娟養的這麼好,不能便宜了差的。
那幾年,在養父母的心裡,杜娟就像一個商品一樣。
杜娟本來想反駁,最後也隻撒謊應付的說了一句:好的爸爸媽媽,我會注意的。
大學時代的杜娟,因為各方麵出色,給她示好的男孩子還是挺多的,但是她都沒有答應,那個年代,女孩子的名聲很重要,她也很在意,更不可能輕易的去答應彆人。
還有就是,她比較清冷,也很冷靜聰明,她覺得彆人未必靠得住,還是靠自己更好一些。
所以,她一直還是更偏向自己的學業和事業,她希望自己能有更好的工作,有好的前程。
隻有這樣,她手中才有籌碼,她也自然希望找個條件好的有錢的,這樣她的日子也過的輕鬆一些,還有就是,她希望拿錢徹底買斷養父母對她的照顧,她不想再受那樣的煎熬。
十三歲那年,她的養父母以為她沒聽到那些話,所以後來,他們那些悄悄話,也都用在杜娟身上了。
他們打著自己的算盤,極度偏心自己的親生兒子,把杜娟對他們的感激之情,全部消磨殆儘。
杜娟從八歲那個期待家庭的小孩子,變得冷血,因為她的養父母從她的弟弟們出生以後,就各種變本加厲的剝削她了,她覺得很累。
她其實很想結婚,很想找個有錢人嫁了,想擁有美好的生活。
可是,她到死都沒有得到家庭,甚至還因為為人的人品剛正,自殺謝罪。
杜若惜哽咽著說出這些話,聶慕隻覺得心裡一涼,杜若惜沒有父親,他是知道的,杜娟怎麼死的,他也知道。
這些都是沈玨告訴他的,當初,他們兩個關係好的穿一條褲子,沈玨有段時間,精神很不好,還約他出去喝酒,他很了解沈玨,冷靜如沈玨,如果不是經曆了過於慘烈的痛苦,必然不會這樣。
那一天,沈玨在包間裡,一邊喝一邊哭,一邊說:我們家突然一下子,就死了三個人,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好人不長命,為什麼為什麼啊!
那種慘烈,那種痛苦,聶慕現在還記得很清楚,那是他與沈玨認識這麼多年以來,沈玨唯一一次情緒失控。
沈玨沒有說的很明白,但是聶慕自然懂,如果是正常死亡,他必然是不會這樣的,那麼就隻能是非正常死亡了。
直到後來,他再也沒有見過霍燁夫妻,直到霍煜母胎單身未婚的一個人,突然就多了一個女兒。
那一刻,他什麼都明白了,他也痛心。
此時此刻,聶慕,上官瀚文,孫淼也才徹底拚湊起來了,杜娟人生四十多年的,過於悲慘的人生。
聶慕是在和杜若惜在一起之後不久,杜若惜就告訴了他自己父母的往事和死亡原因,不是為了博得同情或者加深感情,是她覺得,既然在一起了,就必須告訴他,這樣才能徹底沒有後顧之憂。
那些父母的有些不堪的過往,除了霍陳沈三家的人,再也無人知曉。
那是她藏在心底的秘密,即使在林芷那裡,知道的也不過是一個父母雙亡而已。
她向來足夠堅強,與林芷一模一樣。
上官瀚文對這些往事,所知不多,他隻知道,那一年上官橋想娶杜娟的時候,一直給他說杜娟不容易,是自己害的杜娟那麼慘,所以他必須要去補償杜娟。
可惜,那一年的杜娟,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上官瀚文的眼睛裡全是淚光,他擦了一下“其實,你十一歲的時候,我媽就知道你們的存在了,她很痛心,但是念著我爸的好和徹底回歸家庭,以及杜阿姨的人品,所以並沒有戳穿,那時候她已經生病了,她開始拐彎抹角的給爸說,希望他能去找你們,希望她走後,他能夠對你們負責任,她覺得,杜阿姨是個好人,她也很可憐。”
這些話,是杜若惜第一次聽,從前上官瀚文從來都沒有提過。
她想說什麼,又覺得說不出來。
上官瀚文看著杜若惜的臉,仿佛看見了杜娟的樣子,他繼續說“爸那時候也發現了,但是他隻是安慰她,並沒有順著她的話去說,他不希望我媽離去,也不希望我媽最後一程再受身體與精神的雙重痛苦,爸覺得他對不起杜阿姨,也對不起我媽,那個時候,我媽都那樣了,他不想傷她的心。”
上官瀚文很是哽咽,孫淼也眼睛含淚“是我去家裡整理東西的時候,發現了媽的日記本。”
聶慕擦了一下眼裡的淚,也幫杜若惜擦淚。
四個活人,三座墓碑。
三座墳墓湊齊的時候,是一個下雪的冬天,那一個冬天,終於以兄妹相稱的杜若惜和上官瀚文祭拜完畢,回望白雪堆積的山路,那裡沒有人,隻有腳印。
日光漸斜,黃昏將至。
四個人開車離去,他們回望,那樣並不荒涼的山上,沉睡了許多靈魂。
杜若惜耳機裡是《應如我聞》:
人間多少因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