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群,如滾水般沸騰了。
半空中,妖王與大妖紛紛作揖。
地麵上,不論來自哪個部落,——尤其飛鼠山一脈,妖兵妖將儘皆叩拜,一遍又一遍地歡呼著;縱是那些不通人言的野獸,也統統五體投地,以示敬畏與臣服。
雖然沒有得到回應,但眾妖毫無怨言,反而情緒高漲,因為都明白,對黑風老妖而言,眼下正值最為緊要的關頭。
之所以“要緊”,在於妖族渡劫時,本有的境界必然下跌,若受到襲擾乃至攻擊,輕則渡劫失敗,重則身殞道消。
前有金鱗錦蚺摶聚妖丹,因寵渡與獵妖客的介入,最終功虧一簣。今有黑風老妖,修為已跌至羽化一階,且猶有下探之勢。
不過,與蛇母相較,黑風絕對是幸運的,因為並非孤軍。
“眾位同道,隨本王為祖爺護法。”血蝠王一馬當先,站住了西南角。
“正該如此。”
“最後時刻,萬不可大意。”
“前輩隻管渡劫,一切交由我等。”
其餘妖王,除柳精被白袍道人封印外,錢鼠王、青獅、穿山甲……鱉精,連同牟臨川,攏共十名元嬰級戰力分赴各個方位。
前後不過數息,十一人已然就緒,高低兩層、大小兩圈,錯位而立,將黑風老妖的肉身以及翻騰在雲端的原靈牢牢護在垓心,令破印一方無隙可趁。
少了後顧之憂,渡劫當然更為順利。
劫雷感應妖氣而生,自然隨妖氣的濃淡程度有所變化。此刻老妖修為跌落,散出的妖息也就淡了,劫雷便再不似之前那般猛烈。
這對黑風而言,正堪其用。
那原靈蝙蝠鑽入劫雲之中,朦朦朧朧時隱時現,不斷遭受劫雷的轟擊,借雷力淬化原靈,雖千穿百孔,卻猶可承受,蛻變成元神不過是遲早問題。
有牟臨川與各大妖王護法,黑風破境已成定局,道門暫時無計可施,目前能做的,唯有在老妖成功之前保存實力,以備不久即來的決戰。
“集——合——”
“器宗子弟,速速過來。”
“小心周圍的妖兵。”
“後麵那幾個,跑快點。”
……
隨著落雲子四人一聲令下,宗門力量開始組織撤離。丹境強者悉數下地,率人收集殞命弟子的屍首或者殘軀。
對此,妖族並未阻撓。
其中的道道,頗值得玩味。
先是妖族那邊,顧慮不少。
比如,中高層且不論,單就底層戰力而論,本來具有壓倒性的優勢,誰承想鑽出個寵渡,憑一身蠻力和兩隻鐵拳勢如破竹,地麵上現有的妖兵妖將無出其右。
原本的大好局麵,就此被這個半路殺出的紅皮小子攪得稀碎了,如果再打下去,到最後還能剩幾隻小妖
更為要緊的是,對妖族來說,順利渡劫才是當務之急。為此,妖王都給黑風護法去了。其結果,哪怕有丹境大妖坐鎮,但妖群若此刻挑戰道門,無異於以卵擊石。
除此以外,猶有姥姥、狼伯、蒙麵道人和雉雞精在附近遊蕩窺伺;四宗老祖至今未曾現身,不知作何道理。
出於諸如此類的考量,既然道門未曾主動發難,各妖王當然樂見其成,勒令妖眾不得造次。
不過話雖如此,但若真被逼急了,妖王勢必出手。
若亂局再生,則弊大於利。
混戰之下,或能伺機破壞黑風渡劫,但這樣的可能性弱近乎無。如果無法一擊即中速戰速決,必因此激怒老妖,招來瘋狂報複。
彼時,黑風暴怒之下,率妖族大開殺戒,那道門的主要力量隻怕就要儘數折在這裡了。
這樣的損失,道門承受不起,所以不敢去賭,若非迫不得已,斷不會輕易地重燃戰火。
妖族不願動。
道門不宜動。
詭異的默契造就暫時的平衡,雙方各自領兵打掃戰場,縱不免小摩小擦,頂多對罵幾句,到底未見血光,也就於大局無礙了。
歸元或采煉之後便可馭物,隨著修為的精進,這能力自然越來越強,借以收集屍首,對場間的丹境強者來說,完全小菜一碟。
因此,當所有死去弟子的屍體被壘起來的時候,也才過去不到半個時辰。
屍山,形似半圓。
屍山周圍,是僥幸存活的弟子,或站或坐或躺,或獨立或相攙,無不長袍染血麵容悲戚,有的偷泣成聲,有的雙眼發直,有的緊咬腮幫……
淨妖宗這邊,秦旻之兩眼無神臉色木然,一會兒看看屍堆,一會兒瞅瞅雙手,一會兒抬頭望天,許久不曾言語。
在深遠的夜空,與最初的情況相比,那隻磅礴原靈凝實了數倍,翼展縮減七分,露出完整利落的軀乾與四肢,連兩隻尖耳也圓潤起來。
乍看之下,獸樣越來越淡。
其人味兒,倒是越來越重。
渡劫,已成大半。
“還有落下的沒有”
“趕緊的,都站穩。”
“準備啟陣——”
類似的呼喊,從四處響起,略帶著急切,因為在各家長老的催促下,所有人都明白,黑風渡劫將儘,能用來撤退的時間所剩不多了。
撐死一炷香。
說時遲那時快,西、南、北方位上先後亮起一片符芒,瞬間的閃光過後,煉器、藥香及神泉三宗弟子及丹境強者各自傳送歸山,隻餘回千朵、方榮芝和沈道富在原地,滿臉疑惑地望著東邊。
淨妖宗這裡,還沒有動靜。
寵渡……不想走。
“你不想活,咱們還不想死呢,你小子磨磨蹭蹭弄什麼玄機”童泰的話,令不少普通弟子深以為然。
“就是,麻溜兒過來啊。”
“看見沒到底是散養的,就那點出息,今夜不過眼屎大的功勞,尾巴翹多高。”
“這麼跩,也不怕把腳崴了。”
“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過時不候。”
“哥兒幾個,一起過去打暈了拖過來……哎你們怎麼都不動!……也、也是,萬一下手重打死了可不好,就讓他自生自滅吧。”
惡語盈耳,寵渡卻不為所動,甚至連頭都沒回一下,腳底生根一般穩穩紮在那兒,直勾勾地盯著天上,眼也不眨,生怕錯過一幀一幕的樣子。
此境此景,縱是與寵渡關係最好的二人,甘十三妹與穆多海,一時間也不明所以,想過去問問又被何侍勞喝止,隻能在旁乾著急。
“他這是乾嘛”
“誰知道啊……”
“這老弟,行事總這般神鬼莫測。”
“他老盯著天上,到底在看什麼”
“天上天上能有什麼,不就黑風老妖在渡——”話音戛然而止,穆多海右手握拳啪的一下砸在左掌心,“妙極妙極,我為何早沒如此覺悟”
“真的是‘妙極’……你說他腦子究竟咋生的”甘十三妹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我幾個與他年紀相仿佛,眼界卻差了十萬八千裡。”
“看來你也想到了。”穆多海笑道,“什麼打算”
“還能如何一起看唄。”
“正合我意。”
“你倆瞎嘀咕什麼趕緊進圈兒裡去。”陳詞走上前來,一臉慍色,轉而盯著寵渡所在的位置喊話:“此子功勞再大,本宗也已給足麵子。宗主還等著的,你就莫要再理會他了。”
“王長老,請趕緊過來吧。”
“是啊,他看他的,咱們犯不著在此作陪。”
“不能因他一人,置所有人的安危於不顧。”
“許多弟子還等著你施藥。”
“乾脆一刀結果了他,一勞永逸。”
就連落雲子與幾名長老都有些不耐煩了,但即便如此,王山仍舊苦口婆心地規勸著,此刻正色問道:“決定了”
“對,”寵渡目露堅定,“我要看到最後。”
“不怕麼萬一交上手,宗主未必有工夫護你周全。”
“機會難得,相信前輩能理解。”
飛升之劫,得多大的機緣才能適逢其會便是場間所有的丹境強者乃至妖王老怪,怕也隻聽過傳聞或看過記載,不曾當場觀摩,遑論一介煉氣圓滿的嘍囉
一直以來,受老頭子潛移默化的影響,欣然而往也好、硬著頭皮也罷,寵渡總渴望著見識更多不凡,以提升格局,所以他才眼界遠比同輩開闊,目光遠比同輩高遠。
前有誤打誤撞解封圓盤,後有入山尋師初見老怪鬥法,縱然回回九死一生,寵渡依舊樂此不疲。今逢靈妖飛升,叫他如何不悸動,又怎舍得輕易放棄
以自家的根骨,即便將來未必能化神,但觀摩這等盛事,哪怕隻是偶有所得,對日後的修行也是大有助益的。
為此,眼下能做且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就是堅持看完黑風老妖的這場渡劫。
似乎為表堅心,寵渡邁步至崖邊。
東臨磐石,以觀蒼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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