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者,是倒戈卸甲,禮降蜀人……”
話剛說到這裡,徐邈臉色就變了,他氣色勃發,半立其身,正要說話。
隻見韓醫工手一抬,“明公且先安坐,容某先把話說完。”
徐邈想起自己乃是向對方問道,當下又不得不強行坐下。
“想那蜀人,不過據一州之地,若是明公舉一州而降之,則有倍蜀國疆土之功,明公定不失封侯之位。”
徐邈截口道:“某深受天子所重,豈能背主求榮?”
韓醫工聽到這話,淡然一笑,也不反駁,隻顧自說下去。
“二者,明公可舉涼州之力抗蜀人,以求複通關中。然如今關中十數萬精兵,猶不敢輕動向西。明公目前手中的涼州兵力,向東而擊,能敗蜀人乎?”
徐邈默不能答。
這是他最想做的,同時也是難以做到的。
蜀虜謀北已久,一朝得誌,豈會輕易把隴右讓出來?
韓醫工看向徐邈,臉上終於露出一抹笑意。
隻聽得他加重了語氣:“故在某看來,明公最穩妥的做法,便是據涼州而自守。”
徐邈猛然睜大了眼睛。
韓醫工迎著徐邈的目光,繼續說道:“涼州不受關東待見由來已久,涼州士吏對關東早有疏離之心。”
“特彆是這數十年來,越來越多的涼州誌士,若非不得已,不願東過潼關而任仕,唯願留守涼州之地。”
“若是明公欲興涼州之兵,抗蜀人而複通關中,隻怕涼州士吏未必願意出全力。”
說到這裡,韓醫工放低了聲音,側身向著徐邈,誘惑道:“但若是明公明麵仍稱魏臣,暗地裡與蜀人相通。”
“實則坐守涼州,觀蜀人與魏人相爭。小人相信,涼州士吏定會欣然影從,擁明公為涼州之主。”
徐邈再也坐不住了,猛地站起來,厲聲道:“你究竟是何人?”
韓醫工坐直了身子,臉色平靜:“正如明公所見,小人不過是區區一個醫工罷了,愚見汙了明公之耳,萬望恕罪。”
說著,他站了起來,彎腰行禮,轉身走了出去。
按理說,此人說出這等大逆不道之言,應當令人把他抓起來審問清楚才是。
可是徐邈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卻是久久不語。
在郝昭提出調敦煌張家往東幫忙守涼州時,徐邈能提出對張家的疑問,就足以說明他不是一個對涼州毫無了解的人。
正是因為他對涼州有所了解,所以他才知道,方才此人所說的,據涼州以自守,最有可能得到涼州士吏的全力支持,乃是大實話。
過了兩日,郝昭果然清醒過來,同時穩定了病情。
韓醫工便不再停留,帶著自己的人馬,向西南方而去。
徐邈的客人離開了姑臧,首陽的馮永迎來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禿發闐立?”馮永聽到有人專門從西邊而來找自己,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這才看向稟報的下人,“你確定是這個名字?”
“回君侯,他自己確實是這麼說的。”
“速請他進來。”
馮永恍惚了一下,這才說道。
禿發這個姓,對於後世的涼州來說,有著極為重要的影響。
在西晉初立時,因為西晉王朝對胡人的錯誤政策,導致了涼州再一次爆發叛亂。
其首領正是一個叫禿發樹機能的。
在這一次涼州之亂中,司馬炎幾乎把晉朝的名將儘數派遣至西北戰場,四位西北封疆大吏連續戰死,這場叛亂極大地動搖了西晉的統治。
讓司馬炎發出“雖複吳蜀之寇,未嘗至此”的哀歎。
同時也證明了禿發部鮮卑的驍勇善戰。
雖然不知道禿發闐立和禿發樹機能有什麼聯係,但是禿發這個姓實在是太過於特彆,馮永可以肯定,禿發樹機能絕對就是出自禿發部。
因為除了禿發部,世上再沒有人會有這個姓。
馮永之所以能知道這次秦涼之亂,還是因為禿發樹機能是敗在馬隆的手上。
而馬隆,正是八陣圖的繼承者。
鮮卑禿發部,本就是自己在機緣巧合之下,隨手布置的一顆閒棋。
不過禿發闐立此人,倒是當真不忘以前的承諾,在聽了自己的話,給部族找到落足之地後,還特意派人給自己送過禮物。
然後麼,被趙廣那家夥截胡了。
雖然禮物沒有到自己手上,但此人做法,倒是讓人覺得可以一交。
馮永正在思索,隻見一個身披毛布,頭戴氈帽的胡人在下人的帶領下走了進來。
“胡人禿發闐立,見過馮郎君。”
來人把氈帽拿下,然後匍匐在地,對著馮永行了一個大禮。
馮永看去,隻下邊趴著的人露出髡頭,中間光禿禿的,唯有腦袋兩邊,留有頭發。
“起來吧。”
馮永說了一聲。
來人這才抬起頭來,不是當年和他立下白馬之盟的禿發闐立是誰?
馮永看到果真是他,不禁大笑道:“禿發闐立,你怎麼成了這個模樣?”
禿發闐立看到馮永沒有與他見外,臉色大喜,連忙解釋道:“回馮郎君,小人已經成了親,所以就按族裡的規矩,髡了頭發。”
“哦?”馮永挑挑眉,“原來是這樣。”
然後又指了指座位,“來,坐下說話。”
“謝過馮郎君。”
禿發闐立規規矩矩地坐下來。
看到下人準備給他倒茶,馮永心頭一動,吩咐道:“少君長遠道而來,一路寒意甚重,你去把我所珍藏的烈酒拿來。”
然後這才對著禿發闐立問道:“少君長怎麼會在這個時候來首陽?我記得你上回不是派人捎了口信,說你們部族已經在西海那邊落足了麼?”
“從西海那邊到首陽,路途遙遠,隻怕冬日裡就要出發了吧?”
禿發闐立微微低下頭,恭聲道:“回馮郎君,確實如此。小人在冬日裡從西海出發,走了一個多月,這才走到隴西。”
馮永點點頭,拿起耳杯喝了一口茶,沉吟一下:“我記得,隴右之戰時,似乎你們禿發部也參與了?”
禿發闐立聽到馮永提起這個,連忙站起來,再次趴下去:“小人這次來,就是為了此事向馮郎君請罪。”
“馮郎君,我們禿發部在西海落腳,可是東邊卻是魏人的地盤,他們比我們強大得太多了,我們不得不聽命於他們。”
“去年的時候,他們強征我們族裡的大部分勇士來到隴右,我們不得不聽。”
“小人及部族得馮郎君大恩,若非魏人以全族人的性命相威脅,豈敢對大漢刀兵相向?”
“在平襄的時候,魏人將軍令我們斷後,自己卻先逃走了。小人得知後,隻敢稍做樣子,就帶著人撤退了。”
馮永聽了他的話,點了點頭:“好了,你先起來吧,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而且當時我也在平襄。”
禿發闐立這才敢起來,臉上帶著驚訝無比的神情:“原來當時馮郎君也在場?當時為何不派人送信給小人?”
“若是當時小人得馮郎君之信,定會反戈魏人,讓他們匹馬不得回涼州。”
馮永笑笑。
這種馬後炮,聽聽就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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