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來吧。”
繼白突然來到他家,山娟擔心他也會有一天突然離開。
繼白爬上馬背。山娟坐在後麵緊緊摟著丈夫的腰,把臉貼在丈夫的背上。兩個人隨著馬背顛婆,山娟依然能清晰的感覺到繼白寬闊的脊背隨著健碩的呼吸上下起伏。
“你非得要去末?”
“嗯,娟子,我要去。不曉嘛也就不曉的。現在曉得了。孫先生在廣州要開軍校,曉道了不去是不能得。我會憋悶死的。”
“嗯。”
“在家裡,我就跟南門口那堆草一樣的,隻有出去了,才有機會長出山裡的大樹呐。不出去,就一輩子,老了和爹一樣是個老獵戶,種田,打獵,過緊巴巴的日子。我想做更多的事。”
“那你去吧。我在家帶孩子。記得一定要回來。我不在乎你是草還是樹。草有草得好,樹有樹得好。千萬記得保重,事情嘛做得成就做,做不成就不做,不要難為自己,命最重要。答應我,一定要回來。好好的回來,我和寶寶在家等你。”
“你說的。我還沒走呐。”
“答應我,要回來!”
“好好,答應,答應,要回來。”
“南門口那不是草,是一堆菊花。秋天霜一打開的黃乎乎的。好看呢。”
繼白覺得背心裡濕漉漉的溫熱熱的。女人在他的背上流淚了。
“不成!想都甭想!”老爹一聽立馬翻臉。“小子哎,你的命是我救來的。我叫你做啥你做啥。現在我女兒給你了,孫子都有了。你要腳底抹油跑了,他們怎麼辦?我年紀大了,老骨頭了,不能管他們一輩子。要你管的!”
好說歹說,眼看兩天過去了,謝老爹死活不鬆口。範繼白捏著報紙悶悶不樂,耙拉兩口晚飯,回到裡屋。山娟看著蔫頭耷腦的丈夫,霜打茄子似的萎靡。把娃娃推到他手裡。
老爹一個人坐在院子裡吧嗒吧嗒抽旱煙。
“爹,讓他去吧。他想去呐。”
“嘿,丫頭,這事你不要犯糊塗。就慣著你男人。這種事怎麼能慣!”
“爹。我不犯糊塗。他要去,你不讓,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呐。你看他往日那精神,再看現在這迷糊樣。”
“不行。丫頭。人走了,苦的是你!龍配龍,蟲配蟲。小子哪來嘎多癡心妄想?再說了,丫頭,你傻啊?當兵打仗,要有個三長兩短,你們娘兒倆怎麼辦?!就算命好他發達了,發達了他不變心?!這年頭,那個當官的不抬幾個老婆!不要說了,直不曉得輕重!慣壞了你男人!”說完起身出了院子。
這一夜,繼白想著長江,想著軍校,廣東,孫先生,還有犧牲掉的白先生,輾轉不眠。夜色沉沉。他悄悄下的床來,來回獨步,見一窗月光似雪。山娟悄悄的起身,點起一支紅燭。拿起一個箱子。
“你的衣服,熱天的冷天的,都收拾好了。一個人在外麵,多看好自己。”
“娟子,這?”
“留不住你的心。你想去就去吧。乘爹熟睡了,你騎馬去吧。還來得及趕上船。”
“那,爹?”
“甭管了。我男人想做的事,我得幫。錢在爹那,我隻有幾塊零花錢,給你零用。說著打開一個花布包。裡麵一對玲瓏剔透的翡翠鐲子。這是我娘祖傳的。你拿著到城裡兌了。做盤纏夠了,剩下的留著花。記得,一個人在外麵,對自己好點。不行,就趕緊著回家。我可不稀罕你做樹做草。我隻要你這個人。”女人流淚。
“娟子,這怎麼好呐?”
“你想不想去?”
“想。”
“那還說什麼。多說了。我男人要做什麼,做女人的就要幫的。快走,遲了,爹醒了,就走不掉了。”
兩人躡手躡腳出的門來,牽過黑馬出的村子。萬籟無聲月明如霜。
山娟退下繼白的肩頭衣衫,狠狠的咬一口。繼白發出一聲悶哼。接著又在另一個肩頭深深咬下去,咬的娟子一嘴鮮血。
“記住我們娘兒兩!”
繼白深深的呼吸一口氣:“嗯,記住了。”策馬揚鞭而去。
老爹吧嗒吧嗒抽旱煙。蹲在高坡上,看著繼白疾馳而去。老爹老了,到這個年紀,隻想著一家人聚在一起,有飯吃有衣穿安安穩穩的就好。誰都曾年輕,但年老的人再不記得年輕時的做派。年輕人更不知道,有一天年老體衰時會有什末想法。
人就是這樣子。說是同一個人,一個名字,年輕的和年老的,根本不是一個人,歲月的隔閡無法消弭。就像這大山裡頭,花開不知有落,草枯不知有榮。各走各的季節,不會妥協。
幾天後幾月後幾年後,片仔村的大嫂子小媳婦們,又在河邊說笑。“哎,山娟,撿來的男人又丟了,好福氣沒得消受不起。”
娟子笑笑,高興就搭兩句。畢竟太好的福氣常人就是消受不起。自己好歹消受過了,丟了又怎樣?再說,他也未必丟了呐。
自己夜夜在心中盤弄著呐,繼白在廣州也一定在惦記我們娘兩呐。這種惦記雖然辛苦,也有說不出的勁頭。這力量,就像渴了泉水給她的力量,餓了野豬肉給她的力量一樣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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