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登樓一劍
第338章登樓一劍
就在顧塵二人還在忙碌渡河時,龍城卻生起波瀾。
李九鳳看著兩人投入陰河,叮囑了一旁白念芝一聲,緩緩睡去,他化身黑峰,庇護一城,不僅要掩蓋城中民眾氣息,還要隔絕外來的汙染,無時不刻不在花費巨量的法力,如今連那靈氣都被沾染了一絲墮仙氣息,煉化更為困難,法力入不敷出,隻能靠沉睡補益,每日裡,他能清醒的時刻不過兩個時辰。
就在李九鳳陷入沉睡,無有意識之時,遠處一朵陰雲緩緩靠近龍城,黑霧翻滾,露出真容,居然是一條長滿鱗片,半人半蛇的詭異存在,如山一般的龐大身軀在天空翻滾,吐息成煙,嘶吼若雷。
他長著一副人的麵孔,頭顱扁而寬,兩側各有一隻黃澄澄的蛇瞳,流轉著冰冷,在其頜下,是如蛇腹一般的皮膚紋路,一直漫延到尾尖,在其蛇軀中段,還有一道深深的傷口,拋灑著黑血,血落大地,化作一條條黑色的小蛇。
再細打量,那蛇人周身翻滾的哪裡是黑霧,而是一條條的黑蛇,不斷圍繞著巨大蛇人流竄,仿佛是他的肢體。
塵世靈蛇聖父元祖天君,這是他的尊號,元祖天君最是喜怒無常,睚眥必報,而他此次,正是為報仇而來。
元祖天君的蛇軀遮蔽天日,四處遊走,仿佛在尋找著什麼,隨著時間推移,那龐大蛇軀緩緩靠近龍城外的黑峰,他嗅了嗅,麵額上兩個孔洞微張,猛地嘶吼起來。
這聲嘶吼不僅傳蕩四野,也驚醒了還算寂靜的龍城,城中央,一盞燭台輕輕搖晃,周圍是一片片瓷器碎塊,再外圍是一盞盞長明燈。
嘶吼傳來,燭台焰苗猛地一衝,瓷片聚攏成人形,奕澤蘇醒了過來,他閉目感應了一下,歎了一口氣,他都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有了這毛病,隻是近些年歎氣越發多起來。
‘如今我實力尚未完全恢複,陛下已經沉睡,哪怕強行蘇醒也要一個時辰,顧塵如今不在城中,仙台兵人折損十不存一,能應對的修士……’
奕澤迅速接收整理著各方訊息,忍不住又歎了一口氣,他捂住胸口,裡麵燭台靜靜燃燒,複生之法不能常用,短時間內幾次三番的使用不僅折損了他的底蘊,連實力都大打折扣,但事不由人,總該有人站出來,他作為個子高的幾人之一,也隻能如此,可惜惡性循環下,終究釀成一顆苦果。
‘城外那氣息,應該是元祖天君,雖然失了理智,但也不是如今的我能應對的,可惡,怎麼偏偏這個時候。’
他抬起手,上麵隱隱有裂縫顯出,這個時間點卡的太好了,早一些晚一些都不會如此為難。
‘事到如今,也隻能拖延時間,等待陛下蘇醒了。’
奕澤默默想道,他能想到的最好辦法,就是用自己這僅剩的餘火,焚燒屬於自身的一切,來進行最後的阻擊。
城外,元祖天君一路直行,望著空無一人的白地猛地噴吐黑霧,黑霧落下,滋滋作響,一道防護網顯現,露出被隱藏的龍城,黑霧與護城法陣的靈光一接觸,就顯出頹勢,作為僅剩的孤城,無有來源,無有接濟,隻能坐吃山空,一點點被墮仙消弭底蘊,等待他們的,隻是無有光亮的深沉未來罷了。
護城法陣被灼出一個大洞,不等暴躁的元祖天君再有動作,一道人影升上天際,奕澤看了看透過那缺口露出的民眾,沸反盈天,奔走光芒,沉默了一下,手一揮,靈光補益法陣,恢複如初,哪怕隻剩薄薄一層,尚且能隔絕部分汙染。
他轉頭望向元祖天君,那山一般壯大的身軀映襯的奕澤如同螞蟻,墮仙無理智,也無法交流,言語溝通無濟於事,隻能以力斬之,又或者……被其斬殺!
“來戰!”
奕澤低聲喊了一句,留戀的看了一眼熟悉的龍城,身軀被火焰填滿,無數明火透過身體的縫隙流出,勾勒出一道道火絲。
與此同時,龍城內也不平靜,那轉瞬成空又被補完的大洞未竟全功,一絲絲汙濁氣息透過大洞流入龍城。
街道上,一人猛地掀翻桌凳,大聲嘶吼,臉部變得狹長,牙齒尖利,吐出長蛇,癲狂的衝向一旁眾人。
一身粗布衣,臉覆鐵麵,麵具上卻無空洞的老人看著眼前異象,手指劃過長劍,不住的顫抖,像是在按捺著什麼,終於,他身軀一鬆一緊,整個放鬆
,提劍斬落眼前之人的頭顱,那雖有人軀,卻生出蛇頭的詭物顫抖了幾下,化為飛灰。
老人沒有遲疑,轉身向淩亂聲處飛去,不一會斬殺蛇人數十隻,他看著驚慌失措的人群,四處奔走的星鬥,沉默了片刻,他歎了口氣。
空中,奕澤與元祖天君交鋒無數次,不由得有些氣喘,他不僅要抵禦天君攻勢,還要護持法陣,力有不怠,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能感覺到一股力量在孕育,那是李九鳳察覺異狀,正在強行蘇醒。
元祖天君的汙染遍布天地,消弭法陣,原本薄弱的法陣更為淒慘,隻剩絲絲縷縷的一層,城中百姓完全能透過法陣觀看到外麵的大戰,若是無有法陣遮擋,隻直麵墮仙身軀的汙染就足以讓他們化為元祖天君的眷族蛇人,就算如此,城中也是紛亂不斷。
奕澤回頭一眼,超絕的目力都能看到百姓們臉上的驚慌失措,在麵對比整個城市還要巨大的龐然大物,民眾們不是癲狂,也已瘋狂,有的漫無目的的逃跑,有的也是癱軟在地,兩眼無神。
看過一眼,他不再遲疑,這些民眾如此作態,也是常理,麵對無法抵禦的力量,一時瘋狂也無過錯,錯在自己,沒有足夠力量保護他們,錯在這邊天地,天地不容人族休養生息。
元祖天君不饒人,嘴中吐出煙氣,黑氣,霧氣和毒瘴,向著奕澤滾去,他能感覺到,當年打傷自己的人就沉眠在此處。
‘既然無有力量,那我便借來力量,焚儘我的一切,借來曆代祖師的力量!’
奕澤有些癲狂,就要用出那絕命之法,卻不是因為生死間的恐懼,而是對墮仙,對這邊天地的怨恨。
天地有私,斷絕人道,恨!
他手掌探入胸口,心口處碎裂,捏住飄揚的命燈,隻要孤注一擲,就在這時,一道微弱氣息傳來,打斷了他的動作,也阻擋住了元祖天君的動作。
一道身影步步踏空,從龍城升起,雖有些緩慢,卻態度絕然,他輕輕揭下臉上鐵麵,隨手一拋。
奕澤看向那人,這人他認識,是三月前收攏來的幸存者,氣息不顯,宛若常人,如今卻磅礴氣勢在身。
‘不,不是神藏,是仙台。’
他默默想道,但現在的局麵,並非一尊仙台境可解,在這時候,仙台也隻能做到自保罷了。
鐵麵落地,那人露出真容,透過微弱的護城法陣,有人辨出了他的來曆。
“是登樓劍主,慕容長歌,他已經銷聲匿跡無數年了,世人都傳他已經死了,就算當年萬劍門道統斷絕,門人死儘也不曾現身,”
一位星鬥斬殺一條蛇人,看著慕容長歌喃喃自語,又看到他身上的濃厚死氣,“看來就算是不死,也離死不遠了,不知道還能揮不揮得動劍。”
答案是,能,不僅能,而且很疼。
一劍出,滾滾而來的駁雜吐息被斬開,那平平無奇的一劍將滾滾黑瘴破開,讓其倒卷而歸,劍光直行,落向元祖天君。
元祖天君被一劍披中,忍不住嘶吼幾聲,登樓劍主的劍沒有什麼花裡胡哨,隻有快,極致的快。
比雷要快,比電要快,甚至還沒生出抵抗的念頭就已經中劍。
奕澤看著眼前的慕容長歌,那是一個怎樣的人啊,一身粗布衣,一雙芒鞋,蒼白的長發胡亂的挽在一起,蒼老的麵頰刻著深深的溝壑,露出乾癟的眼球,他的鐵麵具上無有空洞,是因為他已經看不見了!
不同於普通人的老,凡人的老隻是人成長階段的過渡,你看他是老的,也能看到一點點逝去的生機,那種老,是正常的。
慕容長歌不同,慕容長歌的老是從內而發的,他就像是遲暮的猛虎,像一節朽木,他站在那裡,奕澤就仿佛看到了一切的終點——直麵死亡生出的無窮死寂。
往下看,能看到慕容長歌手中的劍,那又是一把怎樣的劍?一根老鐵條經過稍稍打磨,坑坑窪窪補滿細小的洞,幾根黑布條纏繞在尾部,那就是它的劍柄,慕容長歌的劍就像他這個人,或者說,他這個人就像這把劍。
而這把劍剛剛就劈在元祖天君身上,很疼,比那些華麗的寶劍更好用。
慕容長歌開口,嘶啞的聲音像是許久沒上油的軸承,響徹在奕澤和龍城人們耳中。
“我自幼練劍,師父說我就是為劍而生,我那時候的江湖,遠沒有現在這般繁榮,我是說三年以前,”慕容長歌一劍斬去元祖天君飄蕩出來的汙染氣息,“我學成下山,短短二十年步入神藏之境,縱然是仙台境,我也有信心斬出一劍,那時候的我,意氣風發,天下無敵。”
“少年人總是不服輸的,那時候我的人生甚至沒有走過一半,我妄圖破入仙台,我要成仙。”慕容長歌聲音毫無起伏,元祖天君身上多出幾道淩厲傷口。
“可惜,仙台並不是我想成就能成的,那就像是一座大山,壓在我的心頭,每當我想要跨過,我的劍就告訴,不行,我的劍在畏懼,我也在畏懼。”
“原來我不是天驕,不是什麼絕世天才,我隻是個困在原地的庸人。”慕容長歌摸了摸眼框,“那是我最黑暗的時刻,我開始不再練劍,接手了萬劍門,渾渾噩噩的渡日,”
“但好在我活了過來,我又重新拿起劍,像我第一次練劍時那樣,開始學劍,極於劍,終於劍。”說著慕容長歌聲音大了起來。
“轉機在於五年前,我之不幸,我之大幸,我的眼睛瞎了。”聲音低沉卻沒有沮喪,仿佛有一種力量在其中醞釀,“我的眼瞎了,可我的劍沒有瞎,我開始用劍去觀察世界,用意去感知世界,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