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雪怔住了。她從未想過,如此下流,如此紮心的話會從曾曉雯的口中說出。
“你嫌我臟?”眼淚止不住地撲簌簌滑落,這不是她裝出來的,趙雪真的感覺到了屈辱。生來就擁有家裡的一切,不用爭也不用搶的曾曉雯憑什麼那麼說她?靠自己的努力擺脫掙紮在溫飽線上的生活,她又有什麼錯?
“難道不臟嗎?”曾曉雯收起了戲謔的狂笑,他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永遠記得,當初你倆在大學宿舍被我捉奸在床的樣子。那副場麵,比我有生之年看過最肮臟的東西都要令我反胃!”
趙雪被曾曉雯的話釘在了原地。她睨著曾曉雯,胸口因憤怒不住地起伏著。
曾曉雯也是醉了,這娘們可真夠軸的,狠話都說到這種程度了,她為什麼還是賴著不走?
不能再耗下去了!再晚,趙雪一個人回家,碰上個冬瓜豆腐,又要賴在他的身上,讓他負責!
曾曉雯再次一步跨出,來到趙雪近前。他粗魯地將趙雪的衣扣扣上,扯著趙雪的手臂就往門外拉……
曾曉雯一路將趙雪拽到了九天汽水廠所在的那條馬路上。他停住腳步,扯著趙雪的手臂用力向前一甩,壓低聲音說道:“趕緊滾蛋!以後彆再來煩我了!否則,我見你一次,罵你一次!”
趙雪惡狠狠地瞪向他,“曾曉雯,我會讓你後悔的!”
言罷,眼淚再次洶湧奪眶而出。
趙雪跑走了。
望著她消失在暗夜中的背影,曾曉雯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可算給這精神病送走了,太不容易了。
他轉過身,向宿舍的方向走去。沒走幾步,就在黑暗中發現了一個人影。
“誰?”曾曉雯厲聲質問道。
黑影頓住,片刻後,緩緩轉回身,“曾技術員,是我!”
曾曉雯識出了這把聲音,是廠裡的保潔員敏姐。
宿舍區住了三個人,其中一個就是敏姐。很顯然,敏姐在一路跟蹤著他和趙雪。
一瞬間,曾曉雯尷尬無比。
“敏姐,這麼晚了,您怎麼還在外麵溜達呢?”曾曉雯沒話找話。
“啊,我出來上廁所。”
說謊!廁所明明在相反的方向!
看來,事情的真相應該是,敏姐出門想去廁所,無意間撞到了他和趙雪。三急再急也沒有吃第一手的八卦急,於是,敏姐便一路跟蹤尾隨,直至被他發現。
“剛才那人是我妹妹!敏姐,您可彆瞎想!”曾曉雯的解釋更像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黑暗中,敏姐將手搖出了一道白色的殘影,“不瞎想,不瞎想!兄妹嘛,我懂!”
“那……今天的事,你也不要跟彆人說,可以嗎?”
殘影再次出現,“不說,不說!我的嘴最嚴了!”
曾曉雯和敏姐一路往回走。到了曾曉雯的宿舍門口,兩人分道揚鑣,曾曉雯回屋,敏姐去上廁所。
然而,當敏姐提著褲子從廁所出來後,她輕手輕腳地來到了宿舍區第三間亮著的房間門口,抬手輕叩響房門。
“誰呀?”
“我,阿敏!廠長,您睡了嗎?”
明明答應了曾曉雯不把今晚的事情跟彆人說,可還沒到十分鐘,阿敏就把小曾賣給了霍玉蘭。
“一個女孩子,看不清長相,可那身條,前凸後翹的,我是個女的都喜歡得不得了!但不知道為什麼,曾技術員一路扯著人家姑娘走到咱們廠區的那條街上,特彆凶地對人家說,滾蛋!以後彆再來煩!要不然,我見你一次,罵你一次!被我發現後,還跟我解釋,那姑娘是他妹妹。瞎說!哪個妹妹深更半夜往自己哥哥宿舍鑽?哪個哥哥會見妹妹一次,就罵妹妹一次?”說著說著,敏姐好像想起了什麼,猛地一拍大腿,“我想起來了,今天廠裡來了一個好靚好靚的女孩子,也找曾技術員。我看那身條,應該和晚上這個是同一個人。”
霍玉蘭麵帶微笑地聽完了敏姐的彙報。
是的,敏姐這個保潔員,是霍玉蘭埋在九天汽水廠的一根針。她當過保潔,知曉保潔員這個崗位所具備的隱蔽性與迷惑性。曾經,在這個崗位上,霍玉蘭將廠裡各個部門的業務都摸了個七七八八,對廠子的未來有了一個相對準確的評估。所以,當九天汽水廠遭遇資金危機時,她才敢拿出全部積蓄,入股九天。
如今,她把敏姐同樣安排到了這個崗位上。打掃房間時,“隨眼”看到的文件;處理垃圾時,“隨手”收集的信息;與廠裡其他員工聊天時,“隨耳”聽到的八卦,都會在一定程度上對霍玉蘭掌控九天汽水廠起到輔助性作用。
表麵上,是廠裡效益好,保潔員的工作累,敏姐才會有那麼高的薪水。可實際上,那麼高薪資的背後,是霍玉蘭給予敏姐這根“針”的獎勵。
“敏姐,你也看到了,九天的生意越做越大。未來,廠區會擴建,相應的,保潔人員也會增加。作為廠裡的老人,還有我的支持,保潔部部長這個職位,非你莫屬。”錢得給,餅也得畫呀。
“謝謝廠長!我一定會好好乾的!”敏姐麵色緋紅,無比激動。
見到敏姐這副士為知己者死的模樣,霍玉蘭滿意地點了點頭。
她起身來到衣櫃前,從門把手上掛著的褲子兜裡掏出了五百元錢,然後塞到了敏姐的手裡。
“廠長,您這是做什麼?我的工資已經很高了,不能再要您的錢了!”敏姐連忙推拒。
霍玉蘭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佯裝嚴肅地說道:“我的話,你都不聽了嗎?”
“廠長……”敏姐一臉的為難。
霍玉蘭又將錢塞進了敏姐的手心,語氣變回了之前的柔和,“過一段時間,我就要去美國了。廠裡的一切動向,得辛苦你幫我盯著。”
“您放心!我會將廠裡的一切都盯得死死的。有任何的飛吹草動,我第一時間通知您!”
言及此,敏姐察覺到了不對的地方,“廠長,您在美國,我該怎麼跟您聯係呢?打電話嗎?還是拍電報?美國那麼遠,信號能過去嗎?而且,就算能過去,費用也得好貴好貴的吧?”
“咱們廠隻有廠長辦公室能打國際長途,不方便。你可以給我寫信。我在美國穩定後,會先寫信給你,把我的通信地址告訴你。”
“好的!”
“但不能郵寄到廠裡,以免有心之人猜出我們的關係。你在佛山,有親戚或者要好的朋友嗎?”
“有個老鄉。她和他老公開了一家雜貨鋪,把信郵給他們可以嗎?”
霍玉蘭頷首,“可以!”
說著,她再次來到衣櫃前,又從褲子兜裡掏出了兩百元錢,遞給敏姐,“這錢是給你老鄉的。求人辦事,不能隻靠一張嘴。”
敏姐再次推拒,“廠長,用不了這麼多!收個信而已,給她個十塊八塊的就夠了!”
“不行!兩百塊,我買的不是一個收信地址,而是她和她老公的守口如瓶!”
敏姐頓住,認真聆聽霍玉蘭的邏輯。
“雖然廠裡的人,大概率不會跟你老鄉一家扯上聯係,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小心駛得萬年船。通信的事,天知地知,你、我、你老鄉和她老公知,我不希望再有第四個人知道這件事。”
“好的,明白了!”
“我們的通信應該不會太頻繁。旁人要是問起,就讓他們說,是跟海外的遠親聯係上了。”
敏姐鄭重頷首。
另一邊,曾曉雯回到宿舍,縱身一躍,便將自己扔在了那張小小的單人床上。小床發出一陣的“嘎吱嘎吱”,好似在抗議。
然而,此時此刻的曾曉雯可沒有精力去思考小床的承載能力,會不會因為他的縱身一躍而突然散架,他滿腦子裡都徘徊著趙雪說過的那句話,“恨與愛是並存的,你恨我,是因為你還愛我!”
他真的還愛趙雪嗎?那樣的女人值得他愛嗎?
如果不愛,可他為什麼又會擔心趙雪是否平安到家,路上會不會遇到什麼不好的人,不好的事?
所以,愛與恨真的是共生的嗎?
這個問題,困擾了曾曉雯一整晚。直到床頭櫃上的煙灰缸被煙頭塞得滿滿當當,直到天邊露出了魚肚白,他還是沒有想清楚。
曾曉雯起身,穿衣,一路晨跑,故意經過趙雪媽媽經營的早點攤。
趙媽媽出攤了。攤位裡,一抹倩影在忙忙碌碌。每天上班前,趙雪都會幫媽媽在早點攤忙活一陣。
遠遠望了一眼,曾曉雯轉身,原路折返,心中某個角落的一塊小石頭終於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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