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歧八家神社的本殿裡靜到了極致,殿外的雨聲可聞,絲絲入耳,身著黑衣的人們跪俯在地,麵向主位上那個深鞠躬的銀白發老人。
“第十年了,這是我擔任大家長來的第十個年頭。”大幕前的老人說,“能結識在座的諸位是我的榮幸,承蒙照顧,諸位一直鼎力相助,支撐著我,也支撐著這個家,沒有諸位,想必我橘政宗現在早已是一具腐屍。可我一直都沒能將家族帶領向鼎盛,說來真是萬分慚愧。”
“能結識政宗先生是我的榮幸。”櫻井家主輕聲說,她是五小姓裡唯一的女性。
“能結識政宗先生是我們的榮幸!”眾人紛紛起身,隨著櫻井家主高聲應和,像是黑色的海潮被再度掀起。
“諸位的厚愛真是令人惶恐啊。”政宗先生回到大家長的位置上,“看著大家,又讓我想起了剛來日本的時候,記得那一天也下著同樣的大雨,淒風苦雨直往衣袖裡灌,當時隻覺得天地飄搖無處可依。”
政宗先生一頓,望著所有人,誠摯道:“但好在有緣與諸位相遇,這才有了安身立命之所,久違的體驗到家的溫暖。”
“想必在座的諸位都知道我並非生於日本,但破格被提選為大家長,這與諸位的支持脫不開關係,可我愧對了諸位的這番信任。”政宗先生痛心疾首,“在過去的十年裡,我們丟掉了原本屬於我們的地盤,失去了不計其數的同胞,每天都在流血,每天都在死人。我和服下永遠穿著黑色的襯裡,因為我可能突然就要奔赴誰的葬禮,可能是我的朋友,也可能是諸位的家人,這些都是我的失職,隻能眼睜睜看著敵人壯大,卻無能為力。。”
“可是政宗先生,這些都並非您的失職啊。”風魔家主說,“您已經做的儘善儘美了,如果沒有您的帶領,家族勢必不可能還像如今這樣繁榮,我們還能在這裡齊聚一堂這都是您的功勞。”
“功勞?”政宗先生緩緩搖頭,示意風魔家主不用說這些話來寬慰他,“我接下來會提起一個名字,醉在座的不少人可能都沒聽說過,但應該也會有不少人認識她,都還記得麼,那個叫宮本野雪的孩子。”
源稚生眼神微微一凝,宮本家主猛地怔住。
在宮本家,有兩個名字早已被從家譜裡抹去,那兩個名字向來是整個家族的禁忌,嚴禁被任何人提及。其中一個是“宮本健次郎”、還有一個就是“宮本野雪”。
宮本家的後輩們很少有熟知這兩個名字的,而老人們無一不認識,卻又無異不矢口不言,仿佛對這兩個名字避若惡鬼……更何況是在本家的全部人聚集的場合,把這個名字肆無忌憚地說出,簡直就是去撕開宮本家主心底深處一塊血淋淋的疤!
可說出這個名字的是大家長,宮本家主還能如何?隻得作啞。
“她是宮本家的孩子,缺出生在鹿兒島,因為她的父母血統都太優秀了,她出生便是鬼。可在當時,沒有人質疑過她的血統,因為她的出生和履曆全都被篡改過,這裡就不得不提到另一個人,她的兄長,上上任執行局局長,宮本健次郎。”政宗先生沉聲。
當老人頓聲時,本殿內針落可聞。老人們聽到這個名字沉默著輕輕搖頭,年輕一輩則屏息著生咽口水,好像在靜待著塵封已久的辛秘被緩緩揭開。
“宮本健次郎在當時的家族裡威望很高,他在本家的檔案裡篡改了宮本野雪的生母和血統後,把她接來了東京,宮本野雪在醫藥學方麵的天賦很高,在成年後加入了岩流研究所。”
“我見過那孩子,家裡的老人應該也都對那孩子不陌生,看上去很乖巧,卻又那麼孤獨,我能看得出來,她的眼裡永遠藏著不安的警惕。可她還那麼年輕,如夏花一般的年紀,她到底在警惕著什麼?”政宗先生說,“直到十五年前,事情敗露。執行局局長宮本健次郎先生在失控殘害了自己的妻子後失蹤,至今下落不明,事件的起因是一種名為‘猛鬼藥劑’的藥物誕生,這種藥劑能把我們龍血的成分無限製地擴展,讓人類邁向‘龍’的方向進化。”
“可人類怎麼可能變成真正的龍?這一切隻不過是墮落之人的空想,追逐終極力量到最後終究是虛無。”政宗先生深深歎息,“這種藥劑由宮本野雪改良而成,那以後她就被送往東京深山的修道院裡,再也沒能出來,整整十五年。”
“她沒有讀過書,也沒有談過戀愛,一個女孩最美好的光陰都耗儘在鐵網織成的牢籠裡,甚至連執法人都會略過她,她沒有任何朋友也沒有任何家人,諸位應該都知道一個女孩是多麼渴求這些東西,但她得不到……因為她是‘鬼’。”政宗先生的聲音宛若沉暮的古鐘,“自那以後我才知道,那孩子的眼神原來是在警惕整個世界,她一直都知道,一旦她暴露,就會被人類世界拋棄。”
“直到七天前,她把那種名為‘猛鬼藥劑’的藥物打進自己的身體裡,喚醒了自己體內的龍血。她殺害了執法人,撕開了鐵網編織的牢籠,她重新回到了這個人類的世界。”政宗先生說,“你們知道她想要什麼嗎?力量?自由?還是殺戮?都沒有,她是名墮落者,可除了殺害那個執法人,她沒有做一件墮落者該做的事。”
“七天後,執法局在一列火車上找到了她,那時她正捧著一個瓷骨灰罐,罐子上貼著她自己的名字,去往她出生的鹿兒島。”政宗先生長歎一聲,“原來她是要去這個世界上她覺得最溫暖的地方……埋葬自己。”
所有人都愣住了,本殿裡安靜得像是空無一人,隻有窗外的雨在淅淅瀝瀝。在蛇歧八家,人與“鬼”的分歧自古便是無解的難題。
“我很難過,因為那個孩子也是我的家人,家人死了。”政宗先生輕聲說,“她生來就是鬼,可仍然是我們的家人,不論那孩子犯過什麼錯,作為大家長的我,隻是覺得難過……又死人了。”
“那個孩子……是被詛咒的。”宮本家主緘默著說。
“是啊,龍血給予我們過人的力量,也伴隨著毀滅的詛咒。”政宗先生長歎,“天下從沒有不勞而獲的事,我們訴諸武力在黑道中屹立巔峰,卻也有著不為人知的苦楚,我們每個人,都是被詛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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