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你是來找川本少佐的?哦,他受了很重的傷,能不能挺過今天晚上,要看他的造化了!”戴著黑色圓框眼鏡的軍醫麵無表情。
冷秋文一聽,兩腿一軟,當即就跪到了地上,急得要哭了,用力地抱著軍醫大腿:“求求您,求求您,一定要想辦法救救稻葉君,救命如救火呀!”
“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可是子彈打穿了他的肺部,我們這裡的醫療條件有限!原本可以送到城裡的醫院的,可現在雪太大了,再說這半夜三更的,天也太冷了,冰天雪地的可不好走,這樣把他抬出去很快會要了他的命的!他在八十五號床位,趁著人還活著,你趕緊去看看他吧。”
軍醫的話很囉嗦,但他見過太多的這樣的情況,早就心似镔鐵。
冷秋文一聽沒指望了,謝過了軍醫,心裡冷得像冰一樣,跌跌撞撞地掙紮著離開了。
傷員所在的大帳篷距離足足有五十多米,冰冷的雪片被狂風裹卷著,直往光溜溜的脖子裡灌。
可冷秋文心裡猶如被抽空了一般,倒忘記了寒冷。
帳篷裡空氣汙濁,混雜著血腥味和消毒水的味道,偶爾還有一股股的惡臭鑽進冷秋文的鼻孔。
傷員們痛苦的呻吟聲、哀嚎聲不絕於耳,聽著令人頭皮發麻。
冷秋文猶如行屍走肉一般,在一名護士的帶領下來到了一個簡陋的病床前,床頭掛著一塊巴掌大小的木板,上麵用粉筆歪歪扭扭地寫著“85”兩個數字。
帳篷上用麻繩懸著一盞馬燈,燈罩裡微弱的小火苗掙紮著,好像隨時都要熄滅一樣,昏黃的燈光透過滿是塵土的燈罩,照到川本正仁慘白如紙的臉上。
冷秋文隻是看了一眼,便兩腿一軟,撲倒在了病床前。
川本正仁靜靜地躺在床上,雙眼緊閉,像是睡著了一般。
“正仁,正仁……”
“天照大神,請您幫幫我!正仁還年輕,他才不到三十歲,難道您這麼早就要放棄他了嗎?這是不公平的!”
“……”
冷秋文的嘴唇輕輕嚅動著,沒人注意到這個突然闖進來的人的表情,也沒有人注意到這些話。
為了剿滅山裡的反抗力量,他們這些帝國的勇士們鑽進這冰天雪地、崇山峻嶺中,很多人被打死,被凍死,甚至是落入野獸的口中,每天都在死人。
死人在這裡是最過正常不過的事情了,沒什麼可奇怪的。
八十五號病床上的這個日軍少佐名叫川本正仁,是一名步兵大隊長,在這次進山在戰鬥中負傷,命懸一線。
帳篷支起的病房到處漏風,雖然還生著幾堆火,可穿堂風卻刀子似的,裹著雪片子襲進來,凍得發木的臉被打得生疼。
冷秋文每一聲熱切的呼喊,還沒有來得及傳入川本正仁的耳中,便已經被凍住了。
在漫長的等待中,這個不安的夜終於過去了。
清晨,眼見護士挨個吹滅了帳篷裡的馬燈,冷秋文才有了一點活氣,忍不住跺腳取暖。
忽然,不經意間看了病床上的男人一眼。
他的手指竟然微微動了一下。
“正仁,正仁,快睜眼看看,是我,是我啊,我是千春……”冷秋文激動地道。
那時還叫梶原千春,而不是冷求文。
一臉倦容的川本正仁緩緩睜開眼,看著發白的窗外,神情多少帶著點迷茫,當看到那張布滿淚水的臉時,他的眼神頓時一緊。
“千春……你……你……”川本正仁乾裂的嘴唇滲出血絲,但蒼白的臉上卻浮現欣慰的笑容。
真沒有想到,在這裡,在這樣的時刻,他們還能相見。
冷秋文喜極而泣,忙替川本正仁掖掖被子,強忍著笑道:“昨晚你睡得深沉!天還早呢!隻是雪下得大,映得窗戶亮……正仁,你再睡一會兒,我陪著你……”
抓起正仁手緊緊地貼在自己臉上,他的手幾乎沒有任何溫度,冷的可怕。
冷秋文的淚水劈裡啪啦地掉了下來。
聽冷秋文這麼一說,川本正仁一下子清醒過來,他跟冷秋文一眼,平生最愛踏雪賞景,聽說雪下大了,目光興奮地一閃,竟是想掙紮著起身。
“你還有傷……快躺下……”
其實不用說,川本正仁根本就起不來。
忽然,他劇烈地咳嗽起來,鮮血順著嘴角淌下,黯然的光波在眼瞼中無聲地流動著。
“正仁,你堅持住,我這就去找醫生……”冷秋文頓時慌了神,發瘋似地朝帳篷外跑去。
看著冷秋文離去的背影,川本正仁咽了一口唾液,唾液混著鮮血流入喉管中,竟是感覺有一股暖流立時融遍全身,說不出的舒坦,臉上浮現了幾分紅潤。
等冷秋文趕回來的時候,川本正仁已經氣息奄奄,床上、衣服上都是鮮血。
“正仁,正仁,你怎麼了?”冷秋文慘呼著撲上去。
鮮血還在不斷地從川本正仁的嘴裡湧出。
川本正仁努力攤開手掌,露出一塊墨綠色、沾著鮮血的勾玉,用儘最後力氣塞到了冷秋文的手中,嘴裡斷斷續續的說道:“千……千春……我……我不行了,拿……拿著它,把它替我交給……草芥……照顧好草芥……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