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下去,我們還沒收複聖地就要被這隻怪物吃光了!”
伊萬蹲下身子,看著眼前這個屬於自己的馬穆魯克戰士——他的胸膛像是被那隻怪物活生生撕開的,死不瞑目的雙眼中充滿了恐懼與驚駭。
可想而知,他死前到底經曆了什麼。
他將手掌覆到死者的眼前。
伊萬的聲音中帶著壓抑的怒火:“不能再這麼下去了,我得去見塔基丁大人。”
富爾克抓住伊萬的胳膊,低聲道:“伊萬,彆衝動,你現在的狀態可不適合去覲見塔基丁大人。”
“放開,富爾克!”
伊萬眼神中的怒火簡直要蓬勃欲出:“森穆特是我麾下最忠誠的戰士,他曾經救過我的命,而且不止一次,我發誓會回報他。”
“但他現在,就在自己人的地盤,被一個所謂的自己人給殺了。”
“但你不能就這樣去找塔基丁大人,伊萬,你得明白作為一個馬穆魯克最重要的是什麼,是忠誠!而不是質疑,想想你為了得到大人的信任花費了多少努力。”
富爾克壓低了聲音,勸說道:“不要讓這些努力付之東流,我想森穆特也不願你被怒火衝昏了頭腦。”
伊萬沉默了。
他搓了搓自己的臉,環顧四周,有些暴躁地嗬斥道:“都給我滾回各自的崗位上,把你們的嘴巴閉緊,這件事,無論如何我都會給你們一個交代,但在這之前,我不希望營地裡流傳起什麼古怪的傳說。”
“是!”
嗬退屬下。
伊萬才有些無力地坐在了地上:“富爾克,我得承認你說得對,我不能就這麼去找大人。”
富爾克試探著說道:“我聽說那頭食人惡獸不止吃了一個人。”
“是,不止一個,甚至不止十幾個。”
伊萬站起身:“兄弟,幫我把森穆特抬到營帳裡,我們得為他準備一個不那麼寒酸的葬禮。”
富爾克點了點頭。
他們都沒懷疑傳說是假的,因為像維內托那樣的怪物,吃人再正常不過了。
這本就符合他們的認知。
就像馬戲團裡被啃死的屍體,凶手不是獅子就是老虎。
薩拉丁大營。
已經上了年紀的薩拉森國君抬起平靜的眼神,對自己最為信賴的侄子詢問道:“找到流言的來源了嗎?”
“是一個行商,今早去找他的時候,發現他已經消失不見了。”
塔基丁有些暴躁。
流言最惡毒的一點是什麼?
是薩拉丁為了勝利,在豢養一頭食人的惡獸!
這對如穿刺者拉烏夫一般的薩拉森領主而言,根本不算什麼。
但對這對多年來,一直以道德完人形象示人的薩拉丁而言,絕對是一種巨大的打擊。
公教會的騎士們講究“騎士精神”,薩拉森人同樣講究“誠實,克己,寬恕,仁慈”,這些年來,薩拉丁的地位逐漸被神化,跟他的清貧正直,公正開明的作風是脫不開關係的。
誠然,薩拉丁絕不可能是道德完人。
若說一個外來戶,能迅速入主埃及,並反篡了自己的宗主努爾丁的讚吉王朝,一躍成為拜火教世界僅次於薩珊王的統治者。
這種人若是道德楷模的話,被囚禁在阿勒頗的薩利赫一定會被活活氣死。
薩拉丁毫無疑問是個梟雄。
但他這麼多年下來,就算是偽裝,這裝出來的形象,價值也已無法估量。
作為一個沒有“法統”的外來戶,薩拉丁要真像薩珊的萬王之王那樣,在宮廷裡大量豢養異教孌【lun】童,閹奴,他一手建立起的王朝,現在可能已經烽煙四起了。
“嗬,行商.”
薩拉丁忍不住笑道:“一個商人就擁有這樣伶俐的口才,在短短一個早晨的時間裡,就使流言發酵到這種地步,看來,我的軍營早就被敵人滲透成篩子了。”
塔基丁忙道:“吾王放心,卡薩吉衛隊拱衛的中軍大營絕對不會出問題。”
“我從不懷疑這一點。”
薩拉丁搖了搖頭,他曾遭遇過多次阿薩辛的刺殺,對於個人安全還是很看重的,得到舍邁爾大師等施法者的投效後,他所居住的中軍大營的防禦比之前還要森嚴。
“算算時間,阿迪勒應該已經開始進軍了吧?”
“是,水陸並進,再有一兩天,十字軍應該就會收到消息了。”
薩拉丁點頭道:“監視好敵人的動向,一旦有異動,立刻通知我。”
“吾王,流言的事…要讓下麵人閉嘴嗎?”
“不用。”
薩拉丁搖了搖頭:“許多東西,越是禁止,就越是引人好奇,就算嘴上不說,心中也會充滿遐思——就像酒一樣,許多人原本對它沒興趣,但當教法禁酒的時候,能喝上所謂的‘發酵葡萄汁’反倒成了上層人士洋洋自得的特權了。”
薩拉丁的眼神中沒有諷刺。
儘管他無論從哪方麵來看,都算得上是一個虔誠的拜火教徒。
但對任何一個合格的統治者而言,宗教都隻是工具。
塔基丁沉默了陣,點頭道:“我得承認您說的是對的,在埃及,許多王公貴族都在偷偷使用異教徒的風俗,他們嗜好占星,煉金,甚至有人偷偷改信了科普特教。”
科普特教是東方正統教會(包括亞美尼亞使徒教會等)的分支,跟君士坦丁堡的正教會決裂於六百年前,目前仍舊廣泛存在於埃及以及南方的阿比西尼亞地區。
薩拉森人,或者說阿拉伯人統治下的埃及,並不強製要求異教徒改信皈依,這也算是拜火教的一貫作風,實際上許多薩拉森領主並不樂意異教徒改換信仰。
這意味著他們無法再征收不信者稅(對異教徒額外征稅)。
但這不包括統治階級。
“所以,不必在意一些流言蜚語,一切陰謀詭計,在堂皇大勢麵前,總是顯得那麼微不足道。”
薩拉丁很淡定。
隻要能贏下這場仗,奪回聖地,他就是整個拜火教世界,比空有其名的薩珊王,更有資格統領整個拜火教世界的無冕之王,區區一些流言,不過是芥癬之疾罷了。
若是輸了。
不。
“這一次,我不會輸了。”
薩拉丁默默走出營帳,身後的努比亞黑奴立刻撐起大傘畢恭畢敬跟在他的身後。
“塔基丁,準備一支人馬,我要親自巡視營地。”
他翻身躍上馬背,神情冷峻。
自始至終,他都沒打算詢問舍邁爾大師,這件事到底是不是托爾勒做的。
八成不是。
剩下那兩成,就算是,也不能是。
托爾勒並不知道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就住在龍圈外的營帳裡。
這是個占地麵積極廣的開闊空地,庫爾斯擔心會被這頭卡累利阿火龍嗅到氣息,是以根本就沒有接近。
此時。
拖爾勒正滿臉堆著討好的笑容,將一整隻羊放到卡累利阿火龍麵前。
這頭來自極北之地的巨龍,懶洋洋地睜開眼瞼,隨即又迅速閉上,從它鼻孔裡噴出了兩朵充滿硫磺味的硝煙。
托爾勒立刻會意,張開嘴噴出橘黃色的龍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