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重重被摔上的聲響,讓公爵的身體為之一震。
他還是很驚愕,完全搞不懂發生了什麼,不明白為什麼女兒好端端地變成這副模樣;他更加害怕艾格妮絲真的如同她自己說的那樣,對一切都不管不顧。
到底發生了什麼?他苦思冥想,卻完全抓不到頭緒,隻能歸結為“女兒已經長大了”這個毫無意義的原因上。
比起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他更加想要弄清楚,到底應該解決目前的困局。
如果平常艾格妮絲發脾氣也就罷了,現在在這個要命的時間點上突然任性,對他來說是難以承受的打擊。
博旺那邊的意思說得很明白,他必須再要一封羅馬王本人的手書才會配合,而這份手書,他不可能靠自己拿到手——那麼,他隻能讓女兒幫忙了。
這一點是無法回避的,如果做不到,那麼他就前功儘棄,之前的那些心血就等於白費了,還會繼續受到愛麗絲的挾製。
所以思來想去,他也隻能決定再給女兒施加一點壓力,讓她不要任性,為自家再出一份力。
痛苦和無奈,讓他也有了一種無法言喻的疲憊感,剛剛女兒狼狽的樣子他也看在眼裡,他又何嘗不心痛?隻是,他現在還有更重要的東西需要心痛,也顧不得女兒的想法了。
不管怎樣,先去睡一覺吧……他眨了眨眼睛,讓生澀的眼珠終於得到了些許的滋潤,接著在酸痛的感覺當中站起身來,顫顫巍巍地走回到了自己的臥室。
此時的艾格妮絲,也在自己的臥室當中。
雖然身體非常疲憊,但是內心的痛苦卻讓她無法入睡。
她趴在床上,把頭深深地埋在了枕頭當中,無聲地嗚咽著,而她眼睛裡流淌出來的淚水,早已經把枕套打濕。
今天從姐姐麵前跑開之後,她漫無目的地在街道當中亂走,被雨水澆得透心涼。
但是身體感受的寒意,卻遠遠不及她的心所受到的寒意。
原本的她,已經做好了一切覺悟,跑去和師傅赴約,準備來一場堂堂正正比試,要麼讓師傅束手就擒要麼就光榮地死於劍下;然而,最終當她來到師傅麵前的時候,見到的場麵讓她刻骨銘心,永世難忘。
她的師傅,那麼驕傲那麼厲害的師傅,已經倒在了血泊當中,而造成這一切的元凶,是自己最敬愛的姐姐!
更可恨的是,姐姐的“勝利”並沒有任何堂堂正正的因素,她是用偷襲的手段才重傷師傅的。
沒有什麼比這個更讓艾格妮絲感到憤怒的了。
雖然姐姐並沒有詳細描述她偷襲的經過,但是她並不傻,她能夠大致猜出來——姐姐故意帶著夏露一起過去,肯定是為了用夏露來降低師傅的防備,然後趁機拔出手槍偷襲。
這麼無恥的惡行,艾格妮絲絕沒有想到,居然是自己姐姐乾出來的!
如果不是姐姐所為的話,她還可以當場拔劍,手刃惡徒,為師傅報仇,可是,偏偏是姐姐做的……
在她的心目中,姐姐是那樣優雅,和善,聰慧,幾乎是人間一切美好品質的集合,然而現實卻給她上了最殘酷的一課——正是這個姐姐,毫無憐憫地對師傅開槍偷襲,讓她身受重傷。
她並非沒見過血的天真少女,之前她的手上就沾過不少血,然而那些鮮血在她看來都是榮譽的證明,是她堂堂正正用自己的努力和技藝換來的。
但是這一幕血腥的場麵,卻她從小堅信的一切,以及整個世界觀幾乎都隨之崩塌了。
最敬愛的人,居然會做出這種事……無論如何,艾格妮絲都無法接受。
更讓她憤怒的是,姐姐還口口聲聲是為了自己,不想看自己冒生命危險,這更意味著她整個人,都已經被否定了。
那些她願意去用性命去捍衛的榮譽和尊嚴,一切的一切,在他們眼裡都是那麼可笑,不值一提。
她痛苦地感到,她的人格和才能,她引以為傲的一切,都似乎好像不具備任何意義,哪怕至親都在嘲笑和否定自己。
姐姐和父親都是這樣,在他們看來自己的劍術隻是小孩子耍把戲而已,他們並不以此為傲,哪怕平時對自己多麼照顧和疼愛,他們都沒有一刻理解過自己,他們倒更希望看到一個在上流社會當中如魚得水的名門淑女……
到底是誰對誰錯呢?
如果是以人數來投票的話,那似乎姐姐和父親才是對的,因為自己不正是因為這些理由,被王室所排斥和嫌棄嗎?在他們眼中,自己不過是個離經叛道的野丫頭而已。
一想到這些,她就忍不住流眼淚。
現在,她的整個世界都幾乎崩塌了。
親人離心離德,師傅重傷生死未卜——似乎自己在這個世界上也再也沒有立足之處了。
“這世上,就沒有人認為我做得很好,很對,很值得欽佩,願意讚美我,仰慕我,認同我所堅信的一切,欽佩我所堅持的榮譽嗎?!”絕望之下,她在心裡,近乎自暴自棄地質問。
有……
好像真的有。
悄然之間,心底裡好像有一個聲音,回答了這個質問。
隨之而來的,是一個少年人模湖不清的影子,以及他那優雅而又戲謔的聲音。
“艾格妮絲小姐……”
這個聲音每次回蕩在她心頭時,都會讓她回想起那些可惡的經曆,以及他試圖輕薄自己的羞恥。
但是即使如此,艾格妮絲也知道,他是真的發自內心地欣賞自己,讚美自己超群的劍術,
——他認同這一切,所以他想要染指。
雖然浪蕩而且可鄙,但這不也是在認同自己的魅力嗎?
一想到這裡,原本心情跌落到了穀底的艾格妮絲,似乎又找到了幾分尊嚴。
你們輕視我,隻是因為你們都不識貨,總還有人會認同我的,甚至那個人比你們更強!
這個想法,讓她稍微恢複了一點精神,終於從自我厭惡和自我否定當中稍微走出來了。
她從枕頭中抬起頭來,然後擦乾了眼淚,接著抬起頭來,茫然看著窗外的月亮。
清冷的月光不會給人間帶來一絲溫暖,但是卻讓艾格妮絲得以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緒。
現在的自己,到底應該做什麼?
首先需要確保師傅的生命。
比昂卡如果是在決鬥中重傷甚至殺死,那是一名劍士的榮耀末路,艾格妮絲當然會為老師感到驕傲,但是現在情況完全不同,她是在卑鄙的襲擊當中被重傷的,像師傅那樣的人,不應該以這種方式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