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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的大街小巷都貼滿了破舊的告示,一張張都少不了朝廷的印章。經曆了數年的風吹日曬,字跡斑駁,皮癬似的糊在牆上。這樣的景象大約持續了七八年,起初它們還都是嶄新的,補丁般打滿了全國的每一處角落。月複一月,層層堆疊,讓人忘記了過去這些牆壁都是什麼樣子,忘記磚瓦土坯曾經的顏色。後來也無人再續上去,但那些字句已經滲透到了每個人的心裡。不管你識不識字,曉不曉得其中的意思,它們都永遠成為你血肉的一部分。
一個年輕人嘴裡叼了一根葦草,正盯著一張告示看。這張告示與其他的一樣,都殘缺不堪。但他不是在看告示的內容,那些話他早已爛熟於心。他隻是茫然地盯著其中一個字,把它看大,把它看醜,把它看得陌生。
年輕人雖說是年輕人,看上去比同齡的要老成些。他的眼外隱約有些暗沉,透露著一種說不出的疲憊,看上去出生以來就沒睡過一次好覺。但他的神態懶懶的,像是對何物都漫不經心。年輕人的頭發是晦暗的檀木色,有點長,發尾紮成小小一撮,劉海也懶而鬆散地趴在額頭上。那身板看上去有點乾瘦,讓人不知他如何背負起身後那對沉重彎刀。不過,這大概是他總是弓著背的原因。他本是不矮的,就是不好好直起身子。在那一人高的告示前,他卻要彎著腰,眼珠有點無趣地向上瞅。
要說這彎刀倒很特彆。刀刃狹長,一黑一白,黑的照不出任何光亮,白的呈不出任何影子。刀鍔上分彆鑲嵌著不同顏色的陰陽魚,是白瓊與黑瑜。江湖上過半人都用的是單兵,雙兵也是極其輕巧的。他這兩把彎刀,怎麼看怎麼沉。大概再加上刀鞘就彆想走一步了,所以彎刀沒有鞘,隻是在腰上彆了兩個金屬環,能將刀卡進去。他這樣的刀客,自然能很熟練地放置回去,而不至於刮破自己的褲子。
他用舌頭向上一頂,伴隨著一聲唾棄似的聲音,葦草被推了出去。隨後,他雙手支在身側的胯骨上,雙肩向後攏了些,這是為了不讓雙刀張得太開,打到路人或是卡在什麼旮旯拐角。他轉過身,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葦草深深刺在告示的上方,像一枚木楔將它釘在上麵。
距離家鄉,他已經走了很遠。離開時他就沒什麼行囊,揣了一把銀票就輕裝上陣了。他得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在大陸的極南處,還要漂洋過海。有一段時間,沿海地區被封鎖了,隻有朝廷遣派的人才能出行,連隨從的人數也有規定,要精心篩選。若有人違禁,私自出海,會受到嚴厲到誇張的刑罰。而這兩年倒是寬鬆多了,畢竟那些有來無回的例子太多。再者,當真好奇的人誰也攔不住。急著送死就去吧。不過這些人中,也不乏一些懷抱天真想象與美好期待的,隨他們去。
朝廷管不了那麼多了。
朝廷內部的派係鬥爭是一刻都沒停止過,沒完沒了,人都乏了。可這與另一方麵的鬥爭是相輔相成的——諸侯國的割據。這九州大陸,也再沒什麼大國,打來打去都是這麼幫人。朝廷朝令夕改,上麵給不出個定數,中間的人跑斷了腿,傳到最下麵時,早因八輩子前的規矩吵成了一鍋粥,誰也聽不見來者說了什麼。
壓根也沒打算聽。
得不到信服的朝廷相當於啞巴,不論怎麼指手畫腳,諸侯國看也不看你一眼。憑著地大物博,天高遠地遠,加之沒什麼合適的條條框框箍著,天王老子也管不住這群王八蛋。後來換了皇帝,廢了幾個諸侯殺雞儆猴,吞並了周邊幾個大的不像話也不聽話的家夥,將所有“國土”改作了“城池”,一下沒了氣勢。於是烏合之眾的氣焰遭到打壓,終於安分了那麼一丟丟——不過也是桌上砸碗變成了桌下踢鞋。好不容易多了絲喘氣兒的機會,朝廷終於有時間處理某件曆史遺留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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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南之地,需要漂洋過海的地方,有一片破碎的島嶼,名碧落群島。其中麵積最大的那塊地,他們稱之為南國。說來有些難以啟齒:這個地方的名字已經被完全遺忘了——這很突然,像一種奇怪的法術。當所有人上層人吵得不可開交,下層人飽一頓饑一頓打得你死我活時,這個國家的名字從所有人的心中抹去了,隻剩下“南國”這樣的概念。事發突然,過於離奇,等這件事被重視起來時,還是在國庫空虛時,有人想起某些附屬國忘記進貢這茬。
對哦,南國好像很久前就與他們單方麵斷交了。
如今的他們對外聲稱自己名為九天國,但雖然人人都想不起來它曾經的名字,卻清楚地知道絕不是這個。幾座人口稀疏的島嶼罷了,哪兒來的勇氣自稱九天呢?幾兩酒啊?
那時候,朝廷還在和朝廷掐,和諸侯國掐,諸侯國也與諸侯國掐。天子說話多少還有點權威吧,於是他派人去查。先選了些能言善辯的文官,打算與他們好言相向,談談究竟是遇到了何種困難才做出決策,是不是有什麼不得了的發現,也想辦法忽悠過來。順便,帶了各地的特產,金銀財寶,還有上好的茶葉和綢緞。文臣們去了,一根筆毛都沒回來。
皇上大怒。豈有此理,這群人就這麼被扣那兒了?於是朝廷又派了一批武將。軟的不吃就來硬的,不給他們一個下馬威,真當這萬裡國土是個病貓?這次帶去的是刀槍劍戟斧鉞鉤叉,會耍十八般兵器的整了一套。武將們又去了,依然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