睦月君踉蹌地站起身。他變黑的手開始潰散——化為細碎的粉塵。他的表情依然沒有任何變化,甚至從容地伸出另一隻手,接著掉落的硨磲。再放下手臂時,那袖管便顯得鬆鬆垮垮了。他們不知道對睦月君而言,這種程度的傷需要多久才能恢複。
“沒關係,去看看他吧。”睦月君捏著硨磲指向楓,“不知那孩子……怎麼樣了。”
謝轍沒有動,寒觴站起身前去檢查。謝轍欲言又止,想說讓他小心些,最終覺得沒那個必要。他有一種感覺——這件事已經塵埃落定,不會再有任何轉機。
寒觴走上前,試圖將他拉起來。太奇怪了……他明明是個孩子,為何卻那樣沉重。他掃了一眼四周,看到那沉重萬分的切血封喉靜靜地躺在地上。那他更不該這樣了……這又是為什麼?他拉扯得更用力,這孩子仍巋然不動,與地麵固定在一起了似的。深陷昏迷或者死去的人,會因為身體給不出一星半點的支撐力,顯得過於沉重,但寒觴覺得這明顯不太對勁。
他俯下身,看到楓發白且微黃的臉。他很熟悉,這是人剛死去時的樣子。
他乾脆伸出手指,輕輕碰在他的臉上。很僵硬,而且沒有任何溫度,像是死了很久——也可能身為妖怪的他就算活著,也是這樣的體溫。再試探楓的鼻息,沒有感受到任何氣流。接著寒觴將手指挪到他的頸動脈處,微微施力,卻發現硬如化石,觸不到他的脈搏。
他真的死了。
寒觴直起身,用一種無法形容的目光看向謝轍。隻是一個眼神,謝轍便立刻讀懂了他未說出口、也不敢說出口的話。他看了一眼睦月君,然後扶著他走向那邊。睦月君看向這孩子蜷曲的身體,也半晌沒有說話。他儘力了,他們都知道,但他失敗了。
他沒能保住他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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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聲勢浩大的軍隊已經不見蹤影。死者完全消失了蹤跡,就像從未存在過。幸存者們躺在地上,暫時失去了意識。這樣的情況,恐怕要與身後的鎮子甚至更遠的城池求助,希望當地的官員彆那麼不近人情。
天空是昏黃色的,不僅僅因為黃昏的降臨。
天是暖的,雲是暖的,殘陽是暖的。今日的夕陽比任何一天都要瑰麗,都要絢爛。殘留的光華還在天空中彌漫,如一陣有形的煙霧,不知何時才能消散。它見證了一切,又宣告了一切的終結。但它始終那樣安靜。
“我們……不該將他放在這裡。”謝轍艱難地說出口。
“那——那我們得想辦法,唉。”寒觴歎了口氣,“他的家鄉在哪兒?我們、我們是不是應該,準備一個像樣的葬禮?對人類而言,這麼做好像是有意義的。”
睦月君卻說:“不必了。那些地方對他而言都是束縛。他不該沉睡在故土,也不該沉睡在這裡。他應該……去他該去的地方。”
楓就這樣蜷起來,窩在那裡,像是躲在殼中的蝸牛,要對抗整個世界的壓力。可他又像在繈褓中,甚至在母親腹中的胎兒一樣。這片大地並非他的溫床。
他欠人間的太多,人間還他的太少。
睦月君緩緩抬起錫杖。杖頂輕輕叩擊在蜷縮著的楓的頭頂。他們聽到的,是一種沉悶的響聲,像是在敲打一塊石頭,他連頭發都變得那麼僵硬。沉重的罪孽堆疊在他的身上,重塑了他幼小的軀殼。這個動作讓謝轍無法看清這孩子的表情——他甚至沒有膽量猜測。
與錫杖接觸的地方,出現了一個細小的裂紋。裂紋開始蔓延,逐漸覆蓋了他的全身。他——它開裂了,發出哢嚓嚓的細小聲響。裂紋逐漸擴大,光爭先恐後地從它的身體逃逸。隨後,它那石頭似的外殼完全碎裂,化作蒼白的粉塵飄散而逝。
謝轍恍惚間看到,一個人形的輪廓輕快地從裡麵抬起身子。它像是一團氣,一陣光,一種無法形容的存在。謝轍見過許多鬼怪,但從未見過這樣輕盈而乾淨的靈魂。
它緩緩脫離了這潰散的軀殼,朝著高遠的天空去了。它對這片大地似乎沒有太多留戀,就好像他生來就不是俗世的造物。塵網困住了它。如今桎梏解除,它終於能回到它的來處。
它奔向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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