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這情理之中冷淡的回應,施無棄笑起來,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藥粉已經研磨完成,他拿出一個纖長的、金色的小勺子,在裡麵挖了一勺出來,伸進一旁靜止的香爐裡。接著他放下勺子,撣灰似的輕輕一彈指尖,銀色的香爐中便燃起了火。不一會兒,就有嫋嫋的白煙溢出來。
屋裡不知名的香氣漸漸馥鬱起來。
“他當然不會把遺體交給我了……”似是有些無奈,施無棄又輕聲念叨了一句。
神無君問:“你原本準備怎麼做?我不相信如今的你會為一個幻影做些什麼出格的事。”
“的確是有些褻瀆遺體的事吧,對通常的人類與妖物而言。”施無棄輕歎一聲,“說起來確乎是有些殘酷,但你我都是活的夠久的人,有些場麵話,我便不再多說。我隻是想……像是你們這樣接納過、釋放過那樣多靈力的長壽之人,其身軀應當是能相互兼容的。我猜,之前不論怎樣利用死者的身軀嘗試,都不能使其如其他人那般自然……正是因為歲月的洗禮已讓你們無法成為傳統意義上的人類。”
“真意外,如今還有人當我們是人呢。”神無君的語氣帶著些沒有惡意的諷刺。
“自己人就不兜圈子了。不過,我自知我的行為是如此冒犯的——我甚至知曉我的問話有可能招致孔令北的憤怒,托話的,利用了妖怪的屍體。多數妖怪們看待遺體的方式並沒有人類這般重視,死去的肉身終歸隻是資源,即便是吞食,也算得到了利用。所以……他大約也知道這是一具亡骸,出手很重,已經完全不能使用了。”
“是曾與蝕光闕交易的妖怪吧。妖怪的事,我說不上不懂,也說不上懂,但反正沒你懂。你在平凡人們麵前的模樣,時常令人忘記你是個妖怪的事實。活了這麼多年,一些想法,我是讚同你的,但人們並不愛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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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孔令北而言,他在用人類的方式尊重卯月君……我自是相信他不會做什麼招魂儀式,隻是略有擔心,轉生後的卯月君若真與他有緣相見,會產生怎樣的影響。但這都不是我該操心的事了,而是你們六道無常的——除非他到那時親自來找我。卯月君的善業……足以令她轉生成人罷。”
“人們對轉生多有誤解。”神無君直說道。
施無棄拿起扇子,輕輕打在另一隻手心,說:“我當然知道。轉生為何物,本質上,全部憑借此人生前的認知。人類都覺得獨自身才是最高尚的種族……或至少認為,成為人類是一件好事,於是轉生後最大的福報便仍生而為人。實際上,妖物若覺得身為妖物不錯,憑其業報仍可能轉生為妖,而人類會認為這是他們的惡報。其實沒什麼不同,委實是有些偏見。當然,也有妖怪渴求平靜穩定的生活,也會融入人類的江湖,或修一身凡骨,甚至在人類之中以其仁禮規範行善積德,一心求著來生成為人類。啊,也是有些有趣的愛情故事呢。”
“你為何會知道這些?”
“你不知道麼?”施無棄輕笑一聲,“我就是知道。啊,說起來,那位人類的小兄弟如何了?我見他與那個人類的丫頭,似是有些路子可走呢。說來那個丫頭……你是能看出來的吧?她讓你想起你過去的事麼?你才如此信任她。許多敵人是可以從‘內部’瓦解的,雖然那是十分久遠的記憶,但這一點你應當比誰都清楚。”
“無趣。”神無君冷冷地說,“我不在乎。我隻知道,那之後他受了不小的刺激。似乎是慳貪之惡使利用赤真珠,托出了他心中的恐懼。具體的事我沒過問,但略能猜出一二。更多的我也管不了,他們那圈兄弟自會安撫他的。換句話說,他自己想不開也沒辦法。但能讓睦月君托付風雲斬的人,我相信,他還是有點東西的。”
“他很有趣。妄語對他如此感興趣,我竟能理解幾分。”
“彆說這些沒用的了,”神無君站直身子,一麵向他走過來,一麵說,“我確信這麼多年你已經放下許多,也知道,曾在地獄走過一遭的你,興許比我所經曆的歲月更加漫長。既然如此,為何你仍在執著於令如月君複原?你甚至知道卯月君的儀式是注定失敗的,但為了讓人們確信,必須由他們親自見證,你我才未說出口。”
“我是喜歡與聰明人說話的,”施無棄站起身,抖開了扇子道,“我利用特殊材質的假眼,從香爐的幕景中看到,她的靈魂在靈脈中被撕扯得七零八落。因為她本就是不定的鬆散之物拚接的三魂七魄。你的眼睛若能見證了她的粉碎,大約也能看到相似的光景。而她如今的身體也七零八落,哪怕是返魂香,也不能再吸引什麼東西來了。就算做得到,誰有能保證這樣的軀殼,能馴服出與曾經的如月君一模一樣的、新的靈魂?”
“那麼你為何執著於複原她的軀體?”
神無君將雙手撐在桌麵,與桌子後方的施無棄對視。他僅有一隻金色的瞳眸露在外麵,被長發遮掩的那一麵不知藏著何等神秘莫測的眼神。銀色的香爐仍釋放著嫋嫋的煙,濃鬱的香味兒已充斥房間的各個角落。
“不便多說,但,極月君與我想做一個嘗試。”
聽到極月君的名字,神無君微微一怔,他萬沒有想到此事與其他無常有所牽連——還是那樣一個難以琢磨又神出鬼沒的家夥。不等他再說什麼,施無棄用空著的手拉出桌下一個抽屜,取出一枚寶石,往空中拋了一下。不需要他拿出來,神無君就知道那裡放置著曾經屬於兩舌和綺語的貓眼石。
“另外,你可以告訴那幾位小兄弟……這東西的前主人們就要用動作了——絹雲峰。”
神無君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施無棄突然將扇子自上而下輕輕一揮,突然所有的景象都如煙幕一般扭曲、潰散。再定睛一看,他的麵前竟是兩道高高的闕。這竟是幻術一場,而他已被這妖怪神不知鬼不覺地請出蝕光闕了。
被擺了一道,真是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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