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的也是。”
霜月君僵硬地附和著。她想到很多,但,最終又說不出什麼。
“我聽說你也曾有一個哥哥……”滄羽突然說,“雖然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霜月君沉默了一下。
“嗯,是有。”
“你是六道無常,有沒有想過去尋他的魂魄?”說到這兒,霜月君好像想說什麼,但滄羽抬手示意,打斷了她。“您彆誤會,我沒有拜托您這麼做的意思。人死如燈滅,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我是不會對轉世輪回的已逝之人心存掛念的。那終歸不是。”
“您也清楚這個道理。”霜月君鬆了口氣,“老實說,我自然也不會這麼做的,想法上,大約與您差不多吧。雖然成為走無常的伊始,我的確想過,去看一眼父母親,看一眼兄長,但……最終覺得不見的好。那已不是當年的他們。何況,若他們轉生為貓貓狗狗,雞鴨牛羊,我又該做些什麼,能做些什麼?想來,我最好是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看的。”
“你說的不錯。所以關於我的弟弟,我也不準備去尋他的蹤跡。關於這點,您大可放心,我並不是拿人情做這種事的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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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月君為自己先前的“惡意揣度”有些後悔,她能感到滄羽是如此真誠。滄羽抖了一下衣擺,直接坐在了柔軟的草地上。霜月君猶豫了一陣,坐在他不遠的旁邊。兩人就這麼各懷心事地抱著腿,抬頭看著月亮。月亮很圓,很亮,很美。
“妖怪比人的壽命漫長許多,一生中或許有無數子嗣,他們間也並不都是同一對父母。條件好的人類不也會納妾麼?不過,也不是所有妖怪都能壽終正寢,更有許多種族的妖怪會從一而終。但寬泛地講,妖怪的兄弟姐妹太多太多,因而親情連接上比較淡薄。我一直與一些同類顯得格格不入的……你知道,我會在意他。那是我父親留下除我之外唯一的兒子,我不在意他的身份,隻是在尚且年幼之時,就感到無與倫比的欣喜。這份欣喜並沒有隨著年月淡去,相反,在我徹底了解他的想法之後,也有了變化,不再執著於讓他成為我們中的一員。我在漫長的時光中逐漸意識到,那時做了傻事的我,並不是不接受他人類的部分,而是擔心同族不接受他罷了。”
滄羽突然間說了許多,語氣始終是平靜的,但霜月君隻覺得喉頭發哽。她也是活了足夠久的,卻仍在兄弟之情上有著難以淡化的感知。這一點很難隨著時間被抹除,或許還不夠久。有時候她也覺得自己徹底放下了,像個徹底的無根浮萍,不再對家庭有什麼感觸。可她也拯救過無數人的性命,讓一個又一個家庭重歸圓滿,這多少帶著一些執念。她以為自己能忘,但沒有,多數時候隻是不去想而已。
像這樣突然再提起,她仍會感到難以言喻的酸澀。
“但那又有什麼關係?我接受便可以了。”滄羽抬起雙手,“我如今乃一方領主,其他誰就算不接受,也輪不到他們張嘴。不說所有的妖怪,至少在我們這裡,力量就是絕對的話語權,而每個妖怪都打心底裡服從。我是隨時歡迎他回來的,他說,或許很難,他總在忙……忙彆人的事,自己的事。他開玩笑時說,死了一定埋回來。”
“……”
“抱歉啊,說了這麼多自己的事。主要是我也找不出跟誰聊這些呢,”滄羽又笑道,“沒有人會懂的。但或許,你能明白。罷了,不如,說說你的事吧?你們人類,是如何想那些兄弟情懷的?我有些後悔現在才與你說。若早抓住機會像今天這樣聊一聊,我更早就能理解他人類的那一麵了吧。”
“我……沒什麼光彩的事。”霜月君坦言道,“我很後悔,直到如今也是。雖然人們常說後悔是無用的,我深以為然,但同時也並不覺得不後悔就能改變什麼。我生前這樣覺得,現在仍這樣覺得。他是愛我們的,而我沒能在他尚還在世的時候,多與他如尋常兄妹一樣多說說話,或多寫幾封信。我年輕氣盛,一直不願麵對走上與父親一樣的路的他。可那已經不重要了,我隻知道他是我的兄長。”
“是麼……”滄羽微微低頭,“我比你幸運呢,他活著的時候就接納了我。不過,也是他活到遠超過人類壽命的時刻。”
“生命不論如何都是短暫的。”她輕歎著,“即便六道無常,也會死去。滄海桑田,從未有什麼永生的說法。世間萬物都擁有終結的命運與權利。”
“說的也是。”
“我見過、幫過許多兄弟姐妹。有充滿猜忌的,甚至心懷殺意之人;也有同患難,共生死的。我有些羨慕一對狐狸的兄妹……”霜月君突然說,“我雖不夠了解他們,但從同僚那裡聽過,他們是那樣親密,攜手浪跡江湖。他們有人類的朋友,一個丫頭,也為自己的姐妹拚上性命。人類的親情是多彩的東西。乾淨的,汙穢的,都是顏色。”
“不過對人類而言,為此化身為妖,恐怕有些扭曲了吧?”滄羽說道,“我的弟弟,和卯月君,正是為這樣的人丟了性命……”
千言萬語哽在咽喉,最終,霜月君什麼也沒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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