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觴便說:“不必勉強,您普通地說下去就好。”
皎沫為他的“體貼”生出一絲悲哀。
她隻是沉重地歎息,一次又一次,就像是將心中的哀愁全部釋放出來,才能繼續她的陳述。她說了下去。那天寒觴並未在石灘上等到溫酒,是因為師父阻攔了他。他們二人之中,一人精通雷法,一人精通火法。而後者,也就是寒觴,是再也恰當不過的選擇。他們的師父就是想令不知火依附在寒觴的身上,再設法將這種力量弱化,據為己有。他所要做的,隻需製止溫酒,免得計劃出現差錯。不知情的溫酒被師父叫到房間去,卻從四下的一些卦象與曆法演算中推測出些許端倪。他暫時不清楚為什麼,隻知道在師父眼裡,今天是個難得一遇的大日子。.
卦象不那麼精準,雖在這一天,但海麵的異狀卻提前了。人類難以察覺到的變化,被身為妖怪的溫酒發現。他想知道海上發生了什麼,何況寒觴還在那裡,而師父卻展現出了阻撓的跡象。這樣一來,他很難不懷疑什麼。要說他們的師父沉得住那麼久的氣,卻在此時過於急躁,大概這就是所謂的陰溝裡翻船吧。不過既然已經表現出了慌亂,要讓溫酒這樣的人不去警覺,那是不可能的。
溫酒並非一直對師父抱有懷疑,但這種信任就像是潭底的積石。一旦翻起一角,再清澈寂靜的水潭也會變成一汪濁泥。他從不是性格鋒利的人,甚至比寒觴還溫和許多,而一旦質疑發生的時候,他便不再能平靜。不巧有知情的心腹弟子趕來,二話不說便與溫酒打起來,這下他們的立場便暴露無遺。
在師父的教育之恩與兄弟的手足情誼間,溫酒果斷地選擇了後者。
他毫不猶豫地殺了師父,沒有任何猶豫。
或許他們的師父過分自信了,覺得他帶大的孩子們是不會真正動手的,也或許覺得他們的道行還差得遠。他沒有任何準備,原本兄弟二人合力才能打個平手的師父,就這樣輕易被他一擊斃命。這一點,就連他的同門也沒能料到,因而也沒有任何防備。當這一切發生的時候,那心腹弟子還未回過神。但到底是個貪生怕死的主,隻知道溫酒殺了人,便連滾帶爬地離開屋子,跑得倒是很快。他一麵逃一麵喊,於是周遭的師兄弟都知道了。與其在這裡浪費時間,還是走為上策,這是溫酒做出的抉擇。同樣,他也十分了解寒觴,雖沒有這種可能,但倘若寒觴做出和他一樣的舉動,他的個性一定是會留下來,解釋個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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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覺得我過分理想,”寒觴黯然地說,“尤其那個時候,指不定我確實希望他留下來,把一切證據都拿上台麵,洗清嫌疑。但若現在的我,不會責備他的選擇。我很清楚,道理隻能給願意講道理的人講。他們若認定一個答案,那便絕無洗清的機會——他們也不會讓你有脫罪的機會。師父多年的傳道受業,在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杆秤。人與妖的關係再怎樣和諧,他們也隻會聽自己想聽的,信自己想信的。上一刻笑臉相迎,不分你我,情同手足,下一刻便會為同胞之誼,種族大義,如海師恩,朝你舉起屠刀。這一切,都在溫酒的離開後得以證實。他逃是對的……若不逃,便會以血來書寫這些真實。”
問螢有些空茫地坐在那兒,眼神無光。她不再說話。
屋裡頭隻剩下沉默。人們的胸口像是壓了一塊石頭,一口氣上不來又下不去。它就這麼堵在這兒,讓人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過了許久,謝轍像是緩過了這口氣。他小心翼翼地問:
“聽你這番話,莫非……你早就知道了真相?”
“倘若這就是真相,那麼我也是才知道的。”寒觴回答,“大約,在皎沫夫人說要告訴我這件事的時候。那一刻我便有種莫名的感覺,便是我長久以來有些回避的設想,興許就是事實本身。隻有這樣,一切才說得通。溫酒從不反駁,也是因為,那就是事實。”
問螢的聲音有些顫抖。
“所、所以,一直相信他清清白白的我,才是,一直在欺騙自己?”
“不。很長一段時間,我也同你一樣在欺騙著我,欺騙著所有人。”
像是在這個深秋的夜裡尋求一些溫暖,問螢去拉寒觴的手,她的兄長給予回應。兩人的四隻手緊緊相握,力道讓雙方都感到疼痛也不鬆開。有著血脈相連之人,在這世上他們僅僅擁有彼此。這樣的聯係是世上任何刀劍都斬不斷的。
與惡使勾結,或許是他對人類的某種認同。與其說是這樣的人類,不如說,是他們做出的選擇——是溫酒對於選擇的認同。他對人類的仇恨已然成為無法消弭之物,固化在他四肢百骸的每一處。再也沒有什麼能融化他。而做出這種選擇的他,也清楚自己永遠無法同寒觴和問螢繼續走下去。
“有朝一日我們還會相見。到那時,你死我活的戰鬥並非沒有可能。我們都為自己的理念做好廝殺的準備。”
寒觴的語氣仍是如此平靜,仿佛被絕望錘煉過百遍,千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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