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殊卻隻看到一張沒有五官的,空白的臉。
你真的是葉吟鵷嗎?子殊止不住想問,卻始終無法開口。若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她很清楚,自己隻能順著怨蝕的線索追溯而去了。
在黃昏能夠消失的世界會迎來夜晚。現世的星星高懸天幕,閃亮極了。但聆鵷委實無心欣賞。她現在不論看到什麼,都能想起曾經朝夕共處的朋友們。像這樣的夜晚,他們一同欣賞過無數次,在不同的時刻,懷著不同的心情。她想啊,一遍遍想,怎麼也想不通那幾個家夥怎能這樣絕情?就連問螢也真是的,不僅不替自己說話,還跑回屋裡躲了起來……
埋怨的心情是有的,但她並不記恨。她隻是難過。難過那些珍貴的日子,說沒就沒了。
她還沒有找到吟鵷,不知她現在還好嗎?她趴在窗前,看著滿天繁星,不由得想到過去奶奶教他們一個一個辨認夜空的星宿。如今她已記不太清了,隻記得兩人一邊兒一個,蜷在奶奶的臂彎裡,像雛鳥躲在大鳥的羽翼下。
“小姐,這麼晚了,您還是快休息吧。熬夜對身子不好……”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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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地閉上窗,不想搭理在樓下巡邏的家丁。自從她被接回家來便被“重兵把守”,她覺得天牢裡的死囚犯都沒這等待遇。就在昨天還有兩個丫鬟在屋裡頭盯著她,吃飯喝水時的視線也不挪開,弄得她渾身不自在。她生了氣,用杯子砸她們,把她們趕走,絲毫不顧及過去兩人照顧她的情誼。父親走來親自訓誡她,她卻比父親還凶,撒起潑來全然沒有大家閨秀的模樣。大家都說她出門遊曆了一陣,性子不知怎麼就這麼野了,彆是被什麼人帶壞了。這麼一說更不得了,她更不顧及形象地摔打著所有她拿得起來的東西。這瘋癲的模樣把大夥都嚇到了,甚至有老仆人說,莫不是中了什麼邪?她才不管這些。最後是母親緊緊抱著她,啜泣著順著她的頭發。母親求她理解,理解家人的牽掛,還有對吟鵷的思念。她冷靜下來,一言不發——不如說是被這樣的陳述衝擊到了。
母親還是心疼她,怕她太不自在,讓丫鬟沒事便不要進屋了。可這森嚴的戒備是從頭到尾沒鬆懈過。在回家的路上,她數次計劃著如何逃跑,卻什麼機會都沒找到。回到彆離已久的熟悉的閨房,她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那些精美的首飾都在,甚至多了幾件兒,都是家人惦記著她,替她買的。被褥床單換了一套乾淨的,一次都沒用過,還能聞到曬過太陽的棉香。這都很好……她卻很難領情。有時候,她甚至埋怨自己為何不能領情?
家裡人甚至沒有埋怨她弄丟瑪瑙的事。明明大家都是在愛著她的,她知道自己在任性。可越是這樣,她越覺得難過。沒有她的幫助,謝轍他們隻能住在廉價的旅店,甚至為了省錢會露宿街頭吧?冬天很快會來,他們這樣能行嗎?他們舍得????????????????花錢給自己添置冬衣嗎?這麼久了,寒觴還會使狐狸的那套把戲,用施了障眼法的石頭樹葉當銀子花麼?問螢呢?問螢對人間的規則熟悉了幾分?現在應當不會再鬨出什麼笑話了,大概吧。
吟鵷呢……她還好嗎?聆鵷又想起,父親甩了臉色離開之時,嘀嘀咕咕地罵了什麼。她耳朵尖得很,聽到他在門外數落六道無常的不是。他說,他們帶走了吟鵷,說會保證她的安全,卻一封家書都不曾寫過,還不及聆鵷。這讓他們怎麼放心的下?
他們不該這麼說的,更不該將一切都遷怒於六道無常的“無能”。她很清楚,他們明明已那樣負責,卻還要背負這些不該承受的罵名。這真是麻煩的行當呀,吃力不討好……可她還能說什麼,還能做什麼呢?沒有人會理解的。普通人們隻會覺得自己深愛的人受到傷害。他們隻能看到,也隻能感受到這些,這是再也正常不過的事。
可、可是……他們凡事都也拚上性命。甚至,當真有人為此犧牲。她本以為六道無常是絕不會死去的,但事實就那樣發生了。轉念一想,單是朋友的變故就令她難以接受,父母若真失去了自己這個女兒,定是會痛徹心扉。他們沒有錯,走無常們也沒有錯,錯的是那些罪該萬死的惡人和壞妖怪。他們當然該死,可現如今她什麼也做不了。
她連保護自己都成問題。
她無奈地躺到床上去。溫暖厚重的被子拉到胸前,她沉沉地歎了口氣。她也感受到了與自己家人相仿的絕望——那種隻能收到來信,卻不知該將回信寄往何方的感覺。他們還會給自己寫信嗎?他們不該真這麼絕情吧……既然是朋友,之後的冒險得讓自己放心才是啊。
還是快睡吧,再不睡,又要睡不著了。自從回家以後,一到夜裡,她的右手又開始隱隱作痛。這種輕微的疼痛與雨天前奶奶雙腿的疼痛相仿。可能是舊傷吧,她想。她很久沒再啟用過鬼手的力量了,直到現在她也沒有自信能喚醒它。
也或許,此生再也用不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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