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玉想拉都沒拉住。
咱們不是說好的,這次來不節外生枝嗎?你小子怎麼這麼囂張起來?
這不是你的性子啊!
許多淮西勳貴,麵色也開始凝重起來。
朱雄英代表的,不是他個人,是皇明儲君,是淮西勳貴!
他不能輸,尤其在這種場合!
“藍大哥!你怎麼不拉著點?讓人三言兩語,怎麼還將他性子給激了起來?”傅友德低聲問道。
“就是啊!這小子,尋常可不是這麼盛氣淩人的,今天這是怎麼了?”常茂也有些狐疑。
藍玉搖頭:“我咋知道?我要能拉得住才成呢?”
“額,這小子突然改了性子,莫不是老爺子指點過了啊?”藍玉這話說出來,大家紛紛緘默了起來。
另一邊。
朱高熾已經開口了。
“古人常說,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
“可是本王在北平城,看到的百姓,他們非但不是無恥,而且各個謙遜有禮。”
“論語這句話,吾不敢有辱聖賢,隻是始終想不明白為何會這樣。”
這句話,出自論語,全句為: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恪。
意思是:用法製禁令去引導百姓,使用刑法來約束他們,老百姓隻是求得免於犯罪受罰,卻失去了廉恥心;倘若用道德教化去引導百姓,使用禮製去統一百姓的言行,百姓不僅會有羞恥之心,而且更會守規矩了。
其實就是古人,關於‘依法治國’和‘以德治國’的辯證。
朱高熾的水平很高平,他故意拋出前半段,也就是說在北平,他們在北平開展的是依法治國,可百姓還是尊規守矩,有禮有德,並沒有出現《論語》說的‘民免而無恥’的現象。
朱雄英怎麼回答,都是錯的。
因為如果反駁朱高熾,那就因為著《論語》這句話說錯了,現在大明尊崇‘孔子’,若是反駁孔子,無疑是將自己和儒家樹立在對立麵。
若是將來執政了,這就是汙點,會引起許多人強烈反對!
在這個世界,禮法大於天。
如果朱雄英順從朱高熾的言論,那就是承認了北平執政的水平比應天執政的水平高。
這小胖子……當真不簡單!
“藍大哥……這啥意思?”
傅友德一個頭兩個大,根本搞不明白朱高熾在說什麼。
他是純粹的武人,和藍玉不同。
藍玉最起碼還讀過幾年書。
藍玉神色有些凝重,解釋道:“燕王這嫡長子,本事不小,拋出來的問題也不容小覷,無論咱外甥孫怎麼回答,都是對自己,對大明不利。”
他將朱雄英剛才的分析,和傅友德等武人解釋一遍。
傅友德頓時怒從心頭起:“這小胖子,未免太過於陰損了!”
藍玉道:“燕王身邊有高人,能將北平治理成這個樣子,足可看出北平那邊的局勢現在是多麼的和諧,朱棣在北平的威望有多麼的高。”
常茂不耐煩的擺手:“咱不提北平的情況,咱就看當下,這咋搞?咱外甥有本事化解?”
藍玉搖頭,沒好氣的道:“我咋知道啊!這玩意兒,扯不清楚,怎麼化解,看小子本事學了多少了!”
藍玉也有些緊張,手心已經沁出冷汗,深怕朱懷回答不上來。
朱高熾笑容滿麵的看著朱懷,咄咄逼人的道:“朱公子,有什麼想法嗎?”
自古一來,關於依法治國和以德治國的辯論從未休止過。
過於苛刑厲法,會導致民生的幸福感和創造力極具下降,社會文明的發展滯後。
強調以德治國而忽略律法,則會讓民間犯罪率大大提升,並不是每一個人都一心朝聖,性惡論和性善論幾千年來依舊爭辯不休,人性是善是惡,不是一言兩語能說的清楚,沒有律法的管控,社會會動蕩不安。
直到後世,我泱泱大國才在以德治國和依法治國中找出一條平衡道路,以法為主,輔以德治。
幾千年的祖宗智慧結晶,總會在治國的當政者的智慧下,慢慢總結一條適合我國朝發展、富強的道路。
“朱公子,有什麼想法嗎?或者可以給吾解惑麼?”朱高熾直勾勾的看著朱雄英,目光帶著幾分玩味的笑容。
所有人都似有似無的看著這邊,不知為何,明明是兩個後輩的較量,卻隱約成為這裡的焦點。
朱雄英沉默片刻,便莞爾一笑:“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恪。”
“刑和德,一直是我漢人辯論的根本。”
“小王爺困惑於齊之以刑,卻能讓北平有恥且恪,此舉不符合《論語》的因果觀。”
“這很好理解。”
朱高熾抱拳:“願聞其詳。”
朱雄英笑道:“想了解孔子這兩句話,首先要站在古人的時代去看問題。”
“我漢人文明最早可追溯到夏朝,甚至更久,但無論如何,夏朝距離春秋,距離孔子生活的年代,不過僅僅隻有幾百年的時間。”
“那時候,漢人文明才初現端倪,禮樂崩壞,人們對道德禮法知之甚少,沒有固定的道德觀,也不知何為廉恥。”
“譬如一年前京畿內出現這麼一個案子,一戶人家,因媳婦無子,婆婆時常毆打兒媳,致兒媳死亡,三法司給與判決婆婆無罪,但需賠償女方家庭。”
“如果將這一件刑案帶到混沌初開,禮樂崩壞的春秋時期會如何?前年魯國發生過同類案件,因為沒有道德的約束,最終媳婦家的長兄、二兄,持刀去捅死對方老人,而潛逃至齊,律法無管束,慘案繼續擴大,乃至於雙方家庭周而複始的相互報複。”
“所以孔子生出在那個年代,深知需要有一種東西,去管束人性,讓人性知道德,知禮法,於是孔子提出了‘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恪’。於是國家開始注重在律法之外,尋找道德廉恥去約束人性,於是德治孕育而生。”
“那個時候,律法的管控力相對薄弱,人們對於道德禮法知之甚少,更不會知道我搶了你的攤位,我吐了你口水,我毆打你家小孩,我見死不救等等諸如此類的事,是不恥的。”
“如果放任此風下去,國家會動蕩,人性會沒有約束逐漸開始放肆。”
“或許站在現在這個時空去想這事兒,總覺得會不可能,那麼如果將一個初生的嬰兒,放在毫無人煙的地方去養育,最終他會變成什麼樣子,誰又能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