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胡塗!”
不遠處,一陣急促腳步聲傳來,人未至話先落。
而後就看到方孝孺踏著碎步走過來,恨鐵不成鋼的道:“糊塗!何其糊塗!”
方孝孺是個剛正的人,是個純粹的文人,和劉三吾一樣,所以他們是朋友。
方孝孺的忠,是對大明正統的忠,是大無畏的忠
他有著士大夫所有的美德,嚴以律己寬以待人。
他現在還不知道朱雄英的那層身份,他和劉三吾不一樣。
他隻是單純的欣賞朱雄英這個人!不求任何回報。
梅園那日,朱雄英對論語和禮記的解釋,徹底征服了這位大儒。
“這種暴虐的事,吾怎也不相信是出自你手!”
“一點浩然氣,千裡快哉風!汝已經做到如此,吾以為你遇到任何事都會處之泰然,可你……衝動!糊塗!”
方孝孺恨鐵不成鋼!
這麼好的苗子,怎麼能被毀了,怎麼可以被毀了!
這是大明的損失!
朱雄英看著方孝孺,緩緩的道:“我有四問,終不得解,常困於心,請方夫子回答。”
“為何讀書?”
方孝孺愣了愣,麵色肅穆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立什麼心?”朱雄英繼續問道。
“兼濟天下的仁心、愛心、惻隱心!”“妻女被奸,可否動心?”方孝孺愣住。
朱雄英繼續道:“何為立命?”
“民吾同袍,修道之謂教。”
“民你同袍,袍澤被辱,可否為其立命?”方孝孺沉默。
朱雄英再次問道:“何為繼絕學?”
“孔孟先聖弘揚之道學也。”方孝孺聲音小了下去。
“先聖之禮、孝、恭、悌崩塌,可否教化?”
“這……”
朱雄英目齜欲裂,“為萬世開太平!天下渾濁,怎麼開?我有一刀,可開光明,可否開之?!”
“你可知道,文伯祺做了什麼事?”
“無數名有夫之婦,有子之母,被其淩辱,我可否出手?”
“無數大明男兒,眼睜睜看著發妻受辱,當尊嚴被踐踏,他們無能為力,我可否出手?”
“大明這片天汙濁不堪,範仲淹範先生說過,寧鳴而死,不默而生,我可否出手?!”
“請夫子回答!”
一陣陣激昂的聲音,自少年口中呐喊而出,為天地立心,為萬民立命,為大明開太平!
方孝孺久久沉默,一言不發,雙目已然赤紅,雙拳緊握,呆呆看著朱雄英。
而後,作揖,長拜。
“受教。”
“此子……當殺!一點浩然氣,千裡快哉風!快哉!!”
皇城的千步廊,依舊熱情洋溢。
許多高官藩王齊聚於此,相互攀談,喜笑顏開。
能參與到這次皇宮壽禮,是一件極其彰顯身份的事,非但如此,它還代表了一種政治影射。
並不是說你是高官,就有資格被邀宴於此。
朝廷中從四品到正二品之間,都是手握滔天權柄的官吏,然而今日有資格過來的,也僅僅隻有少許從四品官。
餘下的,沒資格,即便他們攀附了許多關係,走了許多門路,也沒有資格在這種場合慕見天顏!
正四品官和正三品官,也並非全部當場,能過來的,也隻有少許。
今天能站在千步廊的,都是榮譽象征,都是令旁人好生羨慕的身份和榮耀。
隨著宴會的進展,許多人開始浮想聯翩。
老爺子早晨的時候出現過一次,而後便去處理事了,處理什麼事?什麼事這麼要緊?
眾人心思各異。
沒多時,中山王府徐輝祖悄無聲息的走來。
朱棣注意到了徐輝祖,便漫不經心的走過去。
“大舅,外麵出什麼事了麼?”朱棣小聲問道。
徐輝祖堆著笑:“不知道。”
朱棣愣了愣,目光複雜的盯著徐輝祖,而後變成一抹笑意:“噢。”
朱棣不知道出什麼事了,但他能感覺到,中山王府在刻意疏遠自己。
好不容易拉進來的這條船,現在似乎想偏離航道,朱棣壓著火,不動聲色。
“大舅,今天兩個小舅哥和五妹怎生沒來?哪個人不讓來麼?本王給你們做主!咱中山王府啥時候落敗到這時候了?不像話!”
徐輝祖依舊搖頭:“王爺這話嚴重了,是我沒讓他們來,除了添亂,沒彆的事,索性就給按在家裡了。”
徐輝祖回答的四平八穩,但朱棣明顯能感覺到他言語中的疏遠。“噢,本王明白了。”
朱棣點點頭,“那大舅你忙。”
徐輝祖:“好!”
說著,他便去找幾個同僚說笑去了。
望著徐輝祖離去的背影,朱棣若有所思,臉上劃出一抹不快,很快被隱藏下去。
少傾,一名從四品的官兒從朱棣身旁擦肩而過。
“文伯祺被那姓朱的殺了。”
咯噔!
朱棣麵色頓變,倒吸涼氣!
難怪老爺子這麼焦急離去!
朱棣很快鎮定下來,心念百轉,這是一次機會,一次徹底打壓姓朱的機會!
他快速在那名官吏耳邊道:“消除證據,調動漁輪,讓文大人博取萬民同情,此事若成,姓朱的定有麻煩,速去!”
……
文府。
一片素鎬。
上元的喜氣,年關之後的喜氣全部退卻,府上所有紅色燈籠被摘下。
文家人不敢掛白布,甚至白麻都不敢穿,因為今天是老爺子的壽禮,是普天同慶的日子。
可他的兒子,死了啊!
文家的中廳內,一抬棺材放在棺槨內。
文伯祺躺在裡麵。
古人講究落葉歸根,講究完完整整的入土為安。
可此時,棺材內的文伯祺被分了四個部分,頭、身、耳、指。
文豫章趴在棺槨旁,淚水已經乾涸。
這是他的獨子,是他老來得子的獨子,是文家的唯一血脈,是他的親兒子啊!
中廳內沒有其他人,隻有文豫章無聲哭泣。
“兒呀!爹對不起你。”
“是爹錯了,是爹太放任你了!”
“爹沒能力,爹是廢物,爹親眼看到你被歹人殘忍的殺害!”
“爹不管他是誰,爹就算拚了命,也要讓他全家給你陪葬!”
漸漸地,文豫章麵色從動容後悔,變成了狠毒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