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四章風暴之清明求推薦)
黎明時,下起了蒙蒙細雨。
原野之中,騰起一片片輕霧,似幻似真。天剛剛亮,就有農人在田壟間忙碌著,披蓑衣,戴蓑帽,在這疑似仙境般的原野上,透著幾分灑脫。嘹亮的歌聲,縈繞蒼穹,遠處青山隱隱,格外動人。
“再過幾日,就要到清明了!”
鄭世安摟著鄭言慶在車上坐著,一隻腿耷拉在一旁,看著這如詩美景,突然說道。
他披著一件蓑衣,戴著一頂蓑笠,看上去頗有幾分隱士的味道。
一夜顛簸,倒是讓他心裡的怨氣減弱不少。黎明細雨,他被鄭言慶拉著走出油篷。
蓑衣蓑笠,都是鄭為善送的。
言慶越發覺得,鄭為善這個人很不一般。
如今他祖孫說好聽一點,是被護送回滎陽;說難聽了,就是被押解回去,和犯人無二。可鄭為善對鄭世安的態度,依舊畢恭畢敬,絲毫沒有因為鄭世安身份的變化,而產生半分怠慢。再加上昨夜幸虧是鄭為善派人去通知李基,才有了竇威出麵作證,使得鄭言慶洗脫冤情。隻這一分恩情,就足以讓言慶對他刮目相看。
不管他出於什麼心思,這個人絕對可交。
耳聽鄭世安祖孫在說話,鄭為善騎在馬上,心裡一動。
他催馬上前,和油篷車並行,笑道:“言慶,如此景致,何不賦詩一首,以應景觀。”
鄭言慶聞聽笑了!
他看著這蒙蒙細雨,以及那雨霧中,已經模糊的世界,沉吟不語。
片刻,他輕聲吟道:“佳節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塚自生愁。
雷驚天地龍蛇蟄,雨足郊原草木柔。
人乞祭餘驕妾婦,士甘焚死不公侯。
賢愚千載知誰是,滿眼蓬蒿共一丘。1”
離開了洛陽,言慶心中似乎也少了很多顧忌。
他吟詩後,長出一口氣,看著鄭為善,“鄭叔叔,此詩如何?”
鄭為善的臉色變了,目光頗為複雜的看著言慶,久久不語。人乞祭餘驕妾婦,士甘焚死……不公侯!隻這一句,以足以表明了言慶心中的那份剛直和驕傲,此真名士也!
清明時節,春雷萬鈞,驚醒了萬物。
春雨綿綿,使得大地芳草萋萋,桃李盛開。可在那田野荒蕪之處,卻是死者的墓地。死去的人們長眠地下,使活著的人,更加難過。開篇四句,正好點在清明主題上。
古代某個齊人,天天到墓地裡偷吃彆人祭奠親人的飯菜,滿嘴油膩的回家,向彆人吹噓,毫無尊嚴;可這世上還有一種人,就如同春秋時的介子推,幫助晉文公建國後,不要高官厚祿,寧可隱居山中,即便晉文公放火燒山,也不願低頭。
其實,不論是智愚高低,到頭來不可避免,也隻是蓬蒿一丘罷了。但人活著,卻要有尊嚴!
鄭言慶用這首詩,表明了他的態度:是尊嚴的死,亦或者卑賤的生?
鄭為善知道言慶才華不低,剛才讓他作詩,也隻是臨時起意,以免路途太過寂寞。
哪知道,言慶竟然真的做出來了,而且應景點題,更暗合他的遭遇。
我雖是一個家奴,但我要活著有尊嚴,不會向任何人搖尾乞憐。即便是死,也絕不低頭。
言慶剛經曆了一場冤枉,他用這首詩,表明了他此刻的心境。
小小年紀,竟有如此情操?
鄭為善忍不住在馬上撫掌讚歎,“言慶之才,非曹子建不可比。”
曹子建,就是曹操的兒子曹植,與其父曹操,其兄曹丕合稱三曹,開創建安文風。
鄭為善以曹植比言慶,另有深意。
南朝詩人謝靈運曾說過:天下才共一石,子建獨得八鬥,我得一鬥,天下共分一鬥。
言下之意就是說,言慶憑這一首詩,已經比擬曹植,將來必然是獨占鼇頭,文壇翹楚。鄭為善雖說是武夫,但生在鄭家,眼界也不低。他能這樣稱讚,可見他對言慶的評價有多麼的高。
鄭言慶聽不懂鄭為善的話中之意,也隻是淡淡一笑。
可他這一笑,在鄭為善眼中,卻變得更加神秘,更具名士氣度……這叫做自信!
“少兄,前麵是萬安山,可望萬安石林美景。
我記得那山上有一酒肆,彆有滋味……不如就由我做東,請管家與少兄稍事歇息?”
從直呼其名,到口稱少兄,亦代表著鄭為善的態度轉變。
鄭世安不無驕傲的看了一眼言慶,用力的摟住他,“如此,可就要為善你破費了!”
“少兄,我還有一不情之請。”
“鄭叔叔請講。”
“待會兒在酒肆歇腳,能否請少兄把剛才那首詩為我抄錄一遍。”
鄭言慶看了看鄭世安,然後點頭說:“隻要鄭叔叔不嫌棄我寫的難看,那我就寫出來。”
“哈哈哈,少兄,若你說自己的字難看,那天下再無能提筆之人。”
說著話,鄭為善對隨從下令:“轉道萬安山,我請大家喝酒,待雨住時再行上路。”
扈從們並不清楚鄭為善為何對鄭世安祖孫如此客氣。
但鄭為善是高手,而且是鄭家人。扈從們也樂得有酒喝,於是齊聲答應。
油篷車在官路拐彎兒處突然折向,朝著那雨霧蒙蒙的萬安山,急速行駛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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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師古帶著徐世績和鄭宏毅,追趕鄭言慶祖孫去了。
可鄭仁基仍無法平靜下來,呆坐書房中,看著書案上的殘篇,久久也不肯言語半聲。
崔夫人可嚇壞了,但有不敢說話。
隻能抱著女兒,坐在一旁,陪著鄭仁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