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李言慶仍在大路上行進。
風雪雖然已經停止,可這行軍的速度,依舊無法提高。
這也怪不得他,雪勢太大,以至於道路上的積雪快要沒膝。莫說急行軍,就是平常的走路,也許耗費巨大的體力。言慶此次率領的八千人,可謂河南討捕大使麾下,最為精銳的人馬。
這些家夥平日裡急行軍百裡也未必會露出疲憊之色。
可僅僅一夜,悍勇的軍卒們,就顯得格外疲乏……
遠處,狼煙衝天而起,似乎是在警示人馬,戰事來臨。沿途哨卡的檢查,變得越發嚴密起來。
李言慶很高興的看到,雖則狼煙竄起,可是過往行人,沿途百姓,並未流露出緊張之色。這是在一次又一次勝利之後,累積出來的自信。對滎陽百姓而言,一個李無敵,可當百萬人。
“看起來,虎牢關應該還算安全。”
薛收催馬跟上,與李言慶低聲交談。
“嗯……辛郎君用兵老辣,性情沉穩。也許在機變上比不得世績的靈活,但是在沉穩上,遠非世績可比。
狼煙起,說明我們的猜測沒有出現錯誤。
辛郎君此時說不定正和李逆鏖戰。羅士信,傳令三軍,再加把勁,務必要在正午時抵達虎牢關。告訴大家,前方的弟兄正在浴血奮戰,咱們早到一刻,來年開春的農忙,就多一分把握。”
莫要和士兵們講什麼大道理。
用最簡單最直白的言語,有時候比什麼春秋大義更能刺激鬥誌。
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依時而種,溫飽無憂。再娶個媳婦,生幾個孩子,遠比什麼國家大義更加來的直接。誰敢耽誤我們吃飽穿暖,誰敢碰觸我們的老婆孩子,誰敢摧毀我們的家園,我就和他們拚了!
一時間,隊伍的行進速度,驟然加快。
眼見前方就是一個岔道,向東南是滎陽縣,往東北則是虎牢關。
李言慶正準備再次催促人馬加速,忽然隊伍的前方,傳來一陣陣喧嘩騷亂聲。
“啟稟將軍,前方有一些人,試圖衝擊哨卡。”
為方便行軍,李言慶早早下令各哨卡禁行,以方便大隊人馬通過。此前是一路暢通無阻,倒也沒有遇到什麼阻礙。怎麼到了這裡,居然有人敢闖哨卡?
李言慶一蹙眉,“大黑子,過去看一下。
士信,你繼續督促人馬行進,休要理會哨卡的瑣事。”
羅士信在馬上躬身應命,指揮人馬繼續行進。可是雄闊海那邊,卻一去不回。李言慶有些不耐,於是在薛收和祖壽兩人的陪同下,趕到哨卡跟前。就見大路上,行人散到了兩邊。而哨卡上,幾個軍卒身上帶傷,在同伴的照拂下,坐在路旁木屋的門廊上休息。
哨長匆匆上前行禮,卻被李言慶攔住。
言慶的目光被大路上的兩個人所吸引。隻見一塊空曠的空地上,雄闊海下馬,手舞雙斧,和一個身高體壯,膀闊腰圓的大漢正戰在一處。那漢子,頭頂黑網巾襆頭,身穿兕皮軟甲。。
足下一雙黑色馬靴,掌中一杆沉甸甸,金燦燦的獨角銅人槊。
那杆大槊,份量當有二百斤上下,槊乾烏黑發亮,獨角銅人槊首,鎏金泛起寒芒。槊大力沉,呼呼作響。在那大漢的手中,如同燈草一樣,上下翻飛,好似蛟龍出海一般,狂猛至極;雄闊海如此厲害的武藝,居然一時間難占上風。那雙斧分開,左右拍門,帶起一道道寒芒。
叮當聲響不絕,兩人爭鬥正酣。
李言慶凝視半晌,突然扭頭笑道:“這家夥倒是一身好本事啊!”
薛收也點頭道:“是啊,我還沒見過能在大黑子手下打得如此精彩之人。恐怕當初那裴老虎,也不過如此。滎陽郡竟藏有如此猛士?果然是臥虎藏龍之地。嗬嗬,依我看,大黑子沒百十合,恐難占居上風。”
李言慶和薛收交談,祖壽卻把那哨長喚來。
“那家夥是什麼人?為何要闖哨卡?”
哨長似乎認得那壯漢,忍不住苦笑道:“啟稟郎君,那家夥是有名的滎陽饕餮,人喚他柳三郎,是郇王府記室柳周臣柳先生的獨子。平日裡喜好遊獵,倒也很少惹是生非。今天也不知是怎麼了,非要闖哨卡過去。我們攔阻他,他就動手打傷了幾個兄弟……剛才雄驃騎過來和他說話,兩個人不知道怎麼就說翻了臉,下馬就開打。我們這些人,也阻攔不得啊!”
是柳周臣的兒子?
祖壽可是知道,上次李言慶到滎陽的時候,曾與柳周臣碰麵。
他連忙上前,在李言慶耳邊低聲細語兩句。言慶神色不變,微微一點頭,表示他已經知道。
就在這時,隻聽鐺的一聲巨響。
柳亨手中的獨角銅人槊被雄闊海雙斧鎖住,一個是用力壓製,一個是奮力想要抬起。兩個人一時間糾纏一處,在原地不停打轉,似難解難分。李言慶一蹙眉,抬手摘下了沉香槊。
這種狀況,最是凶險。
弄不好就是兩敗俱傷的局麵,非李言慶所願見到。
“柳亨,大黑子,都給我住手,我是李言慶!”
話音未落,象龍呼的從原地竄出。沒有任何助跑的跡象,就是突然間發力加速,馱著李言慶就衝向場中。沉香槊在言慶手裡滴溜溜打轉,好像鑽頭一樣突刺而出,掛著一段旋轉似地殘影,叮!正刺在獨角銅人槊和雙斧的交彙之處。一股陀螺似的力道湧出,頓時使柳亨和雄闊海兩人停止了糾纏。斧槊分開,兩人同時向後退了幾步,這才算是各自站穩了身形。
論力道,李言慶無法和兩人中任何一個人相提並論。
但是論技巧,李言慶卻是占居絕對優勢。象龍的爆發力和衝擊力,在加上李言慶的巧勁,恰好化解了兩人的力量。可即便如此,象龍也不禁後退幾步,希聿聿仰天長嘶,似是極為憤怒。
這馬中之龍,天性驕傲。
眼前兩個家夥居然能逼得它後退,頓時激起了象龍的怒火。
李言慶連忙探手抓住韁繩,口中不斷發出呼哨,好半天才把象龍安撫住。
此時,雄闊海已退到了李言慶的身後。他也知道,象龍發起火來,那是狂野如瘋虎一樣。打是能打得過象龍,可言慶能舍得他收拾象龍嗎?所以,還是乖乖的躲一旁去,省的惹象龍生氣。
言慶穩穩坐在馬上,盯著柳亨,上上下下的打量。
柳亨則是一臉警惕之色,看著李言慶,下意識的握緊了手中獨角銅人槊。他沒有聽清楚李言慶剛才的呼喊,不過看樣子,這個人和雄闊海是一夥兒的。而且剛才李言慶的一槊,給他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柳亨莽是莽了一些,人卻不傻。眼前馬上將,絕對是一個使槊的好手。
“你叫柳亨?”
“正是!”
“你父親是柳周臣?”
“是啊?”
“我是李言慶,河南討捕大使,黑石鷹揚郎將。”
“你就是李無敵?”
柳亨不禁吃了一驚,驚訝的叫道。
他這一叫,卻令周遭的路人感到萬分驚喜。
“這就是李無敵,李郎君?”
“果然是一表人才,果然威風凜凜……”
“哈,李無敵來了,那虎牢關外的賊子們,定然沒有好下場。居然敢犯我滎陽……李無敵威武!”
也不知是誰呼喊了一聲,頓時引得無數人響應。
李言慶一見場麵有些混亂,連忙拱手道:“諸公,李某尚有軍務在身,還請格外稍安勿躁。
待大軍通行之後,哨卡即會放行……柳亨,牽著你的馬,帶著你的人,跟我來。”
他撥轉馬頭,往隊伍行進的方向靠攏。
柳亨有些發懵,不過卻很聽話的牽著馬,拖著獨角銅人槊,帶著兩個隨從,緊跟在李言慶身後。
那路上行人紛紛道:“是啊,莫耽擱李郎君的公務,咱們再等一等!”
“李無敵,乾掉李逆!”
“……”
哨卡兩邊隨著熱鬨,但並不混亂。
李言慶帶著柳亨,很快趕上了隊伍。他這才勒住馬,看著柳亨道:“你這家夥,怎敢擅闖哨卡?這可是殺頭的大罪。若是被人傳出去,就算是柳先生出麵,也未必能保得住你性命。”
他說話倒也不客氣,但言語中的關切之意,還是流露儘致。
柳亨心裡一暖,對李言慶的好感,又增加了幾分。彆看他年紀比言慶大了不少,可是這天下間,又有多少人敢在李言慶擺譜呢?自少年成名以來的偌大名頭,有時候會讓人忽視了言慶的年紀。
“李郎君,是我爹讓我來投奔您的。”
“啊?”李言慶嚇了一跳,還以為柳周臣出了什麼事情,連忙問道:“柳先生可是有什麼麻煩?”
“麻煩?沒有啊!”
柳亨道:“我爹讓我來投奔您,還讓我給您帶一句話。我爹說:家有內賊,需早決斷……還說讓我從今以後,就在您身邊效力。”
李言慶恍然大悟,這是柳周臣向他表明態度的一種方式。
看起來,柳周臣已經做出了選擇!
家有內賊,需早決斷?
言慶沉吟片刻,扭頭對薛收和祖壽兩人笑道:“看起來郇王殿下也有了選擇,咱們也要行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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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柳亨,字嘉禮,隋大業末,為王屋長,陷李密,已而歸京師。姿貌魁異,高祖奇之,以外孫竇妻之。三遷左衛中郎將,壽陵縣男。以罪貶邛州刺史,進散騎常侍。代還,數年不得調。持兄喪,方葬,會太宗幸南山,因得召見,哀之。數日,入對北門,拜光祿少卿。亨射獵無檢,帝謂曰:“卿於朕舊且親,然多交遊,自今宜少戒。”亨由是痛飭厲,謝賓客,身安靜素,力吏事。終檢校岐州刺史,贈禮部尚書、幽州都督,諡曰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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