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上齊後,哥哥來包間和馮芸簡單聊了幾句,又匆匆跑回後廚幫忙。
馮芸見哥哥滄桑了許多,不過三十八歲的年紀,頭發竟已花白——生意不好,哥哥壓力很大。
母親說:“這頓飯錢,該怎麼算就怎麼算,不能讓鵬程吃虧,他的生活太不容易了。”
馮芸點點頭。她懂母親的意思,最應該體諒哥哥不易的人,就是她這個做妹妹的,這頓飯理應由她來結賬。
譚銘之默默聽著母女二人的對話,夾了一塊魚肉到馮芸的碗裡:“彆光顧著說話,吃點魚。”然後起身假裝上廁所,悄悄去收銀台把賬結了。
馮父忙著給兩個孩子剝蝦,嘴裡念念有詞:“哥哥一隻,妹妹一隻,要公平……”
閒聊間,一陣清脆響亮的皮鞋聲由遠及近傳來,包間的門被推開,嫂子胡美霞姍姍來遲。
“回來啦,馮芸。”嫂子語氣生硬地打了聲招呼,然後就近找了個位子,一屁股坐下。
服務員連忙在胡美霞麵前添上一副碗筷。
“不用了,我不吃,坐會就走。”她擺擺手,讓服務員把碗筷撤掉。
胡美霞儼然一副餐館老板娘的姿態,她往那兒一坐,全家人都沉默了。
她在馮家有極高的地位。馮鵬程29歲才娶得這位美嬌妻。婚後第二年,她不負眾望地給老馮家添了一名男丁。自此,馮家上下越發拿她當寶,哄著、寵著、供著。
隻是近兩年來,隨著餐館的生意越來越差,胡美霞也變得越來越難伺候了。
李淑蘭盯著兒媳婦新染的頭發和一身時髦的打扮,敢怒不敢言,心想她最近一定又沒少花錢。
“馮芸,你到底有沒有給你同學打電話啊?”胡美霞擺弄著美甲上的水鑽,漫不經心地問道。
“打電話?”馮芸一臉詫異。
“罰款的事,你不會忘記了吧?”嫂子抬起眼皮。
馮芸猛地想起,她住院時曾許諾母親,幫哥哥搞定罰款的事。
“哎呀,我忘嘍。”
“你啷個搞的嘛?怎麼這麼大的事還能忘了?”母親責怪道。
接著,她不問青紅皂白地對馮芸一頓數落。身為婆婆的她,不敢嘮叨兒媳婦半句,但作為母親的她,教訓起女兒來卻毫無顧慮。
譚銘之看不下去,卻又不好插手他們的家務事,況且李淑蘭還是長輩。
“你有完沒完啊,芸兒好不容易回家一趟。”馮父鬥膽小聲抗議。
“我說兩句怎麼了?她就是不對啊。”李淑蘭立刻大聲反駁。
“好啦,莫吵。這件事我已經搞定了,人家說隻罰一千。”嫂子白了這家人一眼,露出得意的表情。
“搞定了?那就好。嫂子認得他們?”馮芸好奇嫂子從哪裡攀上的人脈。
“算是新交的朋友吧,你們就不用打聽了。”胡美霞故作神秘,又說,“剩下的四千,算我的公關費了啊,我從收銀機裡拿走了,跟你們說一聲。”
說罷,她摸了摸兒子的頭,起身告辭。
李淑蘭氣得直打哆嗦,嘴裡不停念叨著“吃裡扒外、吃裡扒外”。馮父也搖頭歎氣。馮芸則敏銳覺察出:嫂子很可疑,恐怕和哥哥早就不是一條心了。
難得的家宴,就這樣被攪和了,桌上的菜還剩很多,大家卻都沒了食欲。
回到馮家老宅,母親向馮芸大倒苦水,控訴嫂子這些年來的種種不是。直到小侄子說他困了,她才放了馮芸去休息。
馮芸帶著雨萱住在二樓。自己原先的房間已變成專供小侄子寫作業的書房,她隻能住在原先哥哥住的房間裡。
江風習習,吹去一天的悶熱,給夜晚的小城帶來幾分涼爽。
巷子裡傳來幾聲犬吠,鄰居家的麻將牌時而嘩嘩作響。馮芸聽見大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這麼晚了,會是誰呢?
她搖晃著蒲扇,替睡著的女兒驅趕蚊子。不一會兒,父親拿著電蚊香器走了進來。
“用這個,家裡蚊子多。”說著,他將電蚊香器插在了床頭。
“好,你們不用嗎?”
“也用,一個房間一個,你這裡沒有,我剛去外頭買的。”
“謝謝爸。”馮芸用風油精擦拭腿上的蚊子包。她數了數,大概快十個了吧。
父親拉過來一把椅子,在她床邊坐下,小聲問道:“芸兒,雨萱怎麼不會說話了?是不是病了?”
“嗯,前段時間被她奶奶弄丟了,找回來後就這樣了。”
“搞丟了?這麼大的事你不跟我們講。你婆婆啥子時候去的燕京?”
“她已經回去了。”馮芸避重就輕地回答,不想提及那些糟心事。
“你是不是跟楊礫吵架了?”父親忍不住問,他在她下午一進門的時候就覺察出了端倪。
“爸,你早些休息吧,明天再說。”
父親沉默良久。他了解馮芸,她明天也不會說的。
可是,就算告訴他的確吵架了,他又能做什麼呢?也不過是蛤蟆鼓肚子——乾生氣而已。
他不是那種遇事挺身而出的父親,她也不是凡事都向父母求助的孩子。不過,他能過問一句,共情幾分,她就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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