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兩人的對話聽在耳內的劍靈急瘋了,生怕渡星河被蠱惑。
礦靈生性使然,並不認可這等狂想。
偏偏渡星河覺得挺有意思的。
她自己能用宮鬥係統修仙,彆人憑什麼不能用丹爐將金丹煉出來?就許她一個人開外掛唄,當然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前輩可否告知我您是誰?”
中年修士微微一笑,直接告知她:“吾名覿鞀曩,師從五行宗宗主紀求涯……不過,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現在我是留陽府的洞主。”
渡星河一怔。
他整句話她都聽懂了,唯獨提到名字時,聲音仿佛經過特殊處理,成為了一種她無法理解的怪異旋律,不是她認知之中任何一種語言,就像把一束鐵絲揉成一團後,用力磨擦金屬發出的聲音。她在腦海裡反複琢磨這三個字,就在即將把鐵絲團解開時,腦海便傳來針刺般疼痛,三個字被放大百倍後轟鳴炸開,眼冒金星——
踏入金丹境後,渡星河的五感強度已非常人。
連她都目眩神迷的音量,換作築基修士,早已七竅流血。而她越是努力想分辨,想認知對方的名字,疼痛就越劇烈,使她不得不放棄辨認的念頭,隨即回憶了一下五行宗宗主的名字。
紀求涯肯定不是這一屆的宗主。
“你知道了我的名字,現在預備怎麼稱呼我?”
中年修士笑眯眯地問。
他語氣平和友善,卻透著一絲冷意。
隻是冷不到兩秒,這女修的手就搭他肩膀上了:“相逢即是有緣,以後你就是我大哥了!”
中年修士:“……”
“大哥我先乾了,您隨意。”
不讓他有接話機會,渡星河舉杯又飲儘。
“我什麼時候答應當你大哥了?”
“大哥說的什麼話,我們不是要一起去白玉京嗎?以後我就給你打下手,大哥說往左我絕不往右,您殺人我放火,你奸……”
後半句話太過卑鄙下流,中年修士滿臉通紅地製止了她說下去:“修行之人怎能滿嘴汙言穢語。”
偏生她無辜地揚眸看他:“大哥您想啥呢?您要殺的肯定不是好人,誅邪戮惡我等義不容辭,要是奸淫婦女之事,我定要規勸大哥,不能讓大哥行差踏錯壞了修行。”
中年修士皺眉:“那擄掠的事呢?”
“擄掠的話,那大哥分我點。”
“……”
劍鞘中的劍靈突然不是很想掙紮了。
它主人能是什麼好人啊。
隨著兩人的交談,宴會的絲竹聲漸緩,酒過三巡,宴間小憩。侍女拉開床帖,將紅燭點燃,供玩樂累了的賓客能夠躺下歇一會兒,也能遮窗夜飲。
渡星河發現,除了輕微的詭異之處外,中年修士與尋常人無異——她要是願意的話,很容易在交談上討人喜歡,三言兩語就說得他麵上露出笑色來。
而她一邊傾聽,一邊觀察周圍的狀況。
很快地,她就發現周圍來來往往的侍從,都和府中倀皮雜役有著相同麵孔。
恐怕這位中年修士,就是契身書的前任主人。
唯獨是他身邊一個忙前忙後的跑腿,卻不是侍從打扮,反而穿著料子上好,剪裁十分合身的青衣道袍。她裝作不經意地提起:“這位是大哥的弟子麼?穿著和彆人不同些。”
“他?我說過不要他,但他硬要留在這裡,我就讓他乾點活兒罷了。”
提及那位青袍跟班,中年修士麵上露出些許煩悶。
渡星河好奇:“你我不過初次見麵,連我都能留下來,為什麼他不行?”
中年修士歎口氣,惋惜:
“我以前在五行宗,結識得最多的就是符修,即使我被逐出宗門,願意相信我,投奔我的同門還是不少……我真不缺符修了,倒是很需要像你這樣的有天賦的劍修。”
聽到這話,那青袍跟班抬起頭,望向渡星河的目光滿是怨恨。
就好像,她奪走了他的機緣似的。
卻見渡星河回過頭來,長眸如刀,刺得他生疼。
正當他以為她在瞪他時,她薄唇微揚,笑容裡一半小人得誌,一半幸災樂禍:“符修是真用不著那麼多,大哥您也是真有眼光,日後在白玉京我就給您當護院打手。”
渡星河說完,眼尾瞥了那青袍道人一眼。
那模樣,那神態,說有多氣人就有多氣人。
——縱然不知個中原由,對於旁人予她的惡意,她都不吝於直接還回去。
好記性得用在修煉上,小仇當場就報了。
青袍道人的年紀資曆明顯比她高些,沒想到有這麼不講究的後生,險些一口老血梗在喉間。渡星河多欣賞了兩眼他的窘態,卻在他的麵孔上看出了些名堂。
這青袍道人的相貌,長得有幾分熟悉,渡星河依稀在哪裡見過,一時半會卻想不起來。
“他有何稀奇之處,值得你一直看他?”中年修士問。
“隻是看他不大服氣的樣子,”
渡星河隨便找了個理由:“想必是對大哥你心懷怨懟,此等心胸狹窄之人,即使大哥破例將他帶上同行,他也是假意迎合,日後尋機報複。”
即使是隨口就來的理由,仍不忘坑他一把。
“你!怎麼憑空汙人清白,分明是心思不純要離間我和尊者。”
青袍道人目眥欲裂。
渡星河還是沒想起來他到底長得像肖似誰,隻好遺憾地收回目光。
就在她轉開臉的刹那,冰錐挾帶著電光向她襲來。
當!
伴隨著極其尖銳的摩擦聲,冰錐被重劍劍鞘擋下,閃電則被消弭於無影之中。
渡星河剛要拔劍迎戰,便見到出手傷人的青袍道人反而癱在地上,死狗一樣直喘粗氣,汗出如漿。轉眼之間,大片的黑色就滲透了他蒼青色的道袍,成千上萬的毛孔在同一時間往外噴湧石油,像誰吐了一口痰把路過的螞蟻粘附在了地麵上,不得動彈。
“我們是一個大家庭,不要壞了規矩。”
隨著中年修士平淡的一句話,周圍的樂聲驟然停止,靜得連風聲也聽不見。
畢竟,畫像之中,又怎會有風呢?
“你手裡又為什麼拿著劍?”
中年修士又轉過來問她。
這話剛問出,周圍所有的侍從和賓客同時轉過身來。
他們的臉也變了,從一張張鮮活的祥和的臉龐,變成了由工筆描摹出的麵孔,身上色彩鮮豔的柔軟衣裳也變成了紙紮出的皺褶!
渡星河猜測,不能動手起衝突是畫中世界的規矩。
周圍靜得可怕。
渡星河再次笑了:“作為一名劍修,我拿著劍想表演劍舞作為宴會的餘興節目,也很合理吧。”
地上趴著的青袍道人聞言又嘔出一口血。
“劍舞?”中年修士麵目又恢複了正常:“吾正願一觀。”
畢竟前世都在宮廷裡求生,渡星河什麼舞蹈都會,且都跳得不差。
劍舞正是其中一樣很拿得出手的。
樂聲再起,隨著渡星河的劍舞跳完,那一張張的麵孔又變回了正常狀態。
“跳得很好。”
中年修士輕輕鼓掌,話裡是純然的讚賞。
其他賓客附和,無人再理會地上的青袍道人。
他掐指一算,露出欣喜之色:“時辰到,門要開了,諸位請隨我來。”
渡星河自然也跟了上去。
“帶……帶上我……”
袍角被扯了一下,渡星河瞥向地上,是被那灘黑色粘稠物困在地麵上的青袍道人伸出手來,試圖向她求救,哪裡還有剛才一言不合就用符咒偷襲她的威風?
渡星河收回目光,直視前方,抬起腳麵不改色地踩住他的手。
“怎麼停住了?”
有賓客回頭。
渡星河哈哈一笑:“走路沒看路,好像踩到狗屎了。”
“狗屎?”
那人遲疑地往她腳下望,分明見到一隻大手被踏在鞋履底下。“不要緊,我馬上就來。”
渡星河鞋尖碾了碾,聽到骨折的聲音後才邁步往前走。
看到她跟上了大部隊,那人便沒再追究。
獨留青袍道人在地上幾乎背過氣去。
“賤人……你、你不得好死……”
……
“飛升飛升,平雲大陸都被這兩個字蒙蔽了,往天上去,便是更好的去處麼?一個築基期的修士,使用飛行法器,都能徑直往上飛。上天對凡人來說是難事,對我們修士而言,天空早不是什麼神秘的存在。”
中年修士正一邊走,一邊與眾人說道。
“可笑凡人拜入宗門煉氣築基後第一件事,便是想禦劍飛行。我在五行宗研究遁地法術……”
據他所說,通往白玉京的四道門,都有了不得的天界高手看守。而他則是想透過煉器,在天界開後門……
“所以我煉出來的那道門,要小一些,偏一點。”
中年修士加快了步伐,來到留陽府的內院深處。
渡星河在現實還沒進過內院,就在畫布之中先一窺內裡了。
周圍的光線暗了下去,到處是散發著奇妙氣味的異象。
屋簷扭曲,紙窗背後是細長的人影高聲談笑,渡星河光是投放注意力去聽了一會,胃便翻湧不斷,她隻好把注意力放回中年修士身上。
她轉頭,看見那屋簷變成了大腹便便的肚子,快要垂落到一個賓客的頭上,終是忍不住問:“你頭上沒感覺的嗎?”
“什麼感覺?”
賓客反問,還順著她的視線往上抓了一把。
他的手指陷在柔軟的屋簷裡,又迅速被彈開:“啥也沒有啊。”
賓客疑惑。
渡星河不語,難道隻有她看到了這內院的一室怪象?
“諸位!”
中年修士的一聲高呼,打斷了賓客想追問渡星河的話頭。
“這就是我煉製出來,能通往白玉京的第五道門。”
在畫布上看,他們排隊進入的那道門還是很氣派的。
但中年修士麵前的門,說是門都有點抬舉它。
頂多算狗洞。
他想的是走捷徑,鑽天界的漏洞,不經東、南、西、北四大門到白玉京,可不就得鑽狗洞麼?眾人對此倒沒有異議,掙脫了那粘稠液體,一崴一崴地跟上來的青袍道人甚至在望向那道狗洞門時,雙眼中爆發出強烈的渴望。
唯獨渡星河瞳孔緊縮,狠狠地咽了一下口水。
她沒看到門。
懸在水池上方,被中年修士自豪地介紹著的,分明是一團難以名狀的凝膠狀物質,它渾身呈現一種脈脈流動的肉灰色,有時肉色的部份多些,有時又灰得幾乎成了一團石膏。
它的表麵有一雙黑圓的眼,紫紅色的嘴巴也翕動著。
它的模樣,令渡星河想起被評選為世界最醜動物的水滴魚,全身沒有任何骨頭和肌肉供它支撐起像樣的形狀,隻能由鬆垮的皮膚包裹住凝膠般的軟肉。
聽說水滴魚本身並不如此醜陋。
隻是長年生活在深海的水滴魚被驟然帶到水麵,周圍的壓力變化讓它的身軀迅速膨脹,膨脹,在極度的痛苦之下,變得麵目全非,醜陋無比。
都說仙凡有彆。
那對凡人,乃至普通修士來說,天界是不是真的那麼美好的存在?
渡星河還沉浸在“這玩意也能叫門?”的震驚中,中年修士已經身先示卒,要第一個進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