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斷後
“這要怎麼過去?”
轎夫沒見過這等神仙陣仗,瞪圓了眼之餘,也暗自慶幸。
好在仙長公道,不讓借助外力,不然少爺肯定要他把他背過去,到時候一個不慎摔落萬丈深淵的,就是自己了。
其他人也白著臉,遲遲不肯舉步。
有帶著孩子來的大人低聲對自家小孩道:“仙長仁慈,怎會眼睜睜看著來拜師學藝的孩子摔死?這肯定是考驗你們心性的障眼法,快去。”
“不,我不要!”
年齡所限,幼童更願意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甚至有膽子小的扯著娘親的衣袂啼哭不止。
小六同樣臉色煞白。
金烏城地勢低矮,最要命的也就是湍急的運河,他自己都沒到過這麼高的地方,光是遠遠看去,他腿肚子就發抖了。
可他一咬牙,道:“姐你在這等等,我去試試這紙橋穩不穩當。”
說罷,小六就往紙橋上走去。
其他送孩子來參加選拔的大人見到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叫花子都比自家孩子勇敢,不禁懊惱著急,甚至有當場把孩子抱起來,要往紙橋上放的:“要飯的都敢,你怎麼不敢,彆讓其他人占了先!勇兒乖,爹幫你一把。”
男人抱著哭叫不休的男孩走上紙橋,才剛走了一步,足下的紙麵便瞬間消失,他仿佛一腳踏空,跌落下去,發出蓋過了孩子的驚聲慘叫:“啊——”
當濕意漫過褲襠時,男人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掉下去,紙橋又恢複了原樣。
不過是仙人為了警告他不得強行把孩子送上紙橋,作的小小懲罰罷了。
在眾人麵前丟了大臉,男人羞惱交加,抱著孩子悶頭走了。
而這時,在紙橋上走了一小段路的小六才折返回來,對渡星河大聲道:“了不得!紙橋搖搖晃晃的,我親眼見到有小孩被甩下去了,再前麵一點,還有僵屍朝我跳過來,它的嘴巴張得比我的頭還大,牙齒比老虎還尖,我差點被它咬到,姐!等會我掩護你走!”
原本被大人哄得猶豫著要踏上紙橋的,聽到小六這番話,立刻換了態度,不願走了。
渡星河被他拉到紙橋上。
風一吹,紙橋搖搖晃晃的,她的手臂全是他手心冒出來的汗。
渡星河嫌他粘糊:“把爪子撒開,我自己會走。”
“姐,我說有僵屍是嚇唬他們的。”
“我知道。”
“姐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渡星河太鎮定,連帶著小六也被情緒感染得恐懼消散了大半,在紙橋上走得越發穩當。
她說:“仙長是想考驗出心性資質俱佳的孩子,不是為僵屍找口糧。”
如果能夠放下懼怕,在紙橋上正好將山峰高處的華美景色儘收眼底,俯瞰下去,運河如一條碧玉帶,閃動著耀眼的波光。
過了紙橋,還有長長的階梯。
每走一步,肩上都似被加了一塊石頭,讓步伐變得更加沉重。
察覺到這一點後,渡星河便開始保持往日打坐時的吐息節奏,原本沉重的身子便逐漸輕盈起來,她也將這法子教給小六,雖然效果遠不如她,但也起到了一些幫助。
到最後數階時,小六汗出如漿:“我,我走不動了……”
“那就爬過去。”
渡星河平靜地給予建議。
這對正常家庭出來的孩子而言,也許是有點傷自尊,小六卻雙眼一亮,立刻趴伏在地,手腳並用的將最後四級爬過……
九陽宗殿上,坐著宗主、長老和眾位護教。
選拔已到尾聲,殿上有弟子練武,不時趁這機會向宗中長老請教,對清晰地映照出紙橋上情況的水鏡興致缺缺——該收的弟子都收得差不多了,料想不會再出特彆有才華的孩子。
坐在左邊的藍袍老人笑道:“元明還沒挑到心儀的弟子麼?”
被稱作元明的男人垂眸:“隻是沒有合緣份的。”
“這個呢?”
老人指向水鏡之中,率先抵達九陽宗大門的兩個孩子。
女孩閒庭信步,步履沉穩。
而她身邊,跟著一個陰暗扭曲地爬行的小男孩。
元明尊者:“……”
孩子們穿過長階,才真正地抵達了九陽宗。
劍宗弟子清一色的紅白道袍,長劍或掛腰側,或執於手中與他人切磋,無一不精神抖擻——哪怕僅僅為煉氣期,表現出的精神麵貌都與凡人大不相同,當孩子們跌跌撞撞走入殿中時,都被這一幕所震撼,久久不能言。
小六更是自慚形穢起來。
姐就算了,姐她當得起,可他怎能把她的話當真?居然真的厚著臉皮和姐一起來了,自己連在殿上走一步,都是臟了這兒的白玉地磚,他遲疑地說:“姐,你過去吧,我就不進去了。”
“走。”
他話未說完,渡星河就扯著他往前走:“比你走得慢的都沒自慚形穢,你更加不必妄自菲薄了。”
小六被大姐頭扯得一踉蹌。
其實那八個字他完全不明其意,可也知姐是在安慰他,便大聲應是,跟了上去。
不一會兒,亦有其他通過心性考驗的小孩上前,那小少爺也在其中之列。當他看到那兩個小叫花子居然走在自己前頭後,麵上立刻露出屈辱的神色。
藍袍男人領著他們測試靈根,見狀,以為走過紙橋和問心階就算通過考驗的小六慌張了起來,他看到那錦衣華服的小少爺被測出雙靈根,所有人的都向他投來了豔羨的目光,就連高高在上的仙長們也對他另眼相看。
果然有錢的孩子資質更好麼?
小六有點失落,開始懷疑自己有沒有靈根。
但他倒不是很在乎自己的資質,他將目光投向渡星河,她正將手放在測試靈根的水晶上,亮出了三種顏色。
小少爺見狀,笑了起來:“我還以為第一個抵達的有多了不起,原來隻是個三靈根!”
“你狂什麼,你隻有兩個靈根,我姐有三個呢!”
小六最見不得人說渡星河不好。
隻是當他漲紅著臉駁斥回去後,回應他的,卻是對方的捧腹大笑:“哎,當著仙長的麵,我不說難聽的,但你要知道,靈根以少為佳,雙靈根的資質,就是比三靈根好,九陽宗也不收三靈根的弟子!”
小六氣得咬牙,又不敢在這裡放肆。
他測出來的結果卻比渡星河好,是個雙靈根。
他拽住渡星河:“姐,我們一起回去。”
九陽宗不收她,那他也不要留在這了。
渡星河這回是真的略感意外——她並不知曉自己的資質,隻是之前一直本能地覺得,九陽宗會收她為弟子。
以往,她在吊床上冥想的時候,會有一種很強烈的感覺。
感覺自己……非常厲害。
夜郎自大也是一種心理疾病,她三省己身,卻越省越覺得自己前途遠大。
結果今日測出了個三靈根。
如今事實擺在眼前,她也不作糾纏,隻道:“你能留下來,就留在這,九陽宗不收三靈根的,該有其他小宗門願意收我,山高水長,總有再相會的時候。”
她的談吐不像孩子,一身破爛也不似是大戶人家裡教養出來的千金,惹得仙長和弟子注目。
而那小少爺,竟被元明尊者收入了門下。
渡星河決定了的事,就沒有改變的餘地,小六不想獨自留下,又不敢忤逆她,急得要掉淚,而她正要走,一個聲音卻在上方響起.:“我還差一個內門弟子,就她吧。”
渡星河頓住腳步,轉頭看向聲源。
來人,正是收下那討人嫌小少爺的元明尊者。
他一身白衣,與他腰間流動著焰火的長劍映照出強烈的反差感,玉簪將長發高高束起,眉眼清冷俊美如仙人。
在其他孩子都為他的氣度所心折崇拜時,渡星河卻感到一陣強烈的反胃。
她不喜歡這個人。
但他力排眾議,要將她收為內門弟子。
元明尊者的目光也並未注視過她的臉龐,而是看著她頸上所戴著的玉佩。
……
元明尊者的一脈在問心崖上,渡星河跟隨其後。
那小少爺的名字叫薛宴光,崖上還有一個叫蘇衍的大師兄。
小六被另一位長老收到門下,日後隻有上大課,或者休息的時候才能相見。相比起他的依依不舍,渡星河更習慣道彆,她本也沒想跟誰捆綁,做一輩子的姐弟,不過是互相扶持著,同走一段路罷了。
“我怎會有一個三靈根的師妹!我不會認你的!”
薛宴光氣乎乎地瞪著她。
渡星河充耳不聞。
他的叫罵,在她眼中跟小貓小狗撓人似的,是有點煩人,但毫無殺傷力。
隻是唯一讓她感到違和的是……
她總覺得,對方不該是這樣的性子。
可兩人又分明是初次見麵。
元明尊者領著他們去見了大師兄蘇衍,那是一位比他們略為年長的少年,眉眼俊秀,氣質卻和師父非常相似,都是一模一樣的冷淡高傲。薛宴光本也想在他麵前擺一擺小少爺的譜,可在聽說他是單靈根之後立馬老實了。
“蘇衍,帶你師弟去日後居住的地方,”
元明尊者的目光落到渡星河身上,道:“你留下。”
當門被關上後,屋裡頓時隻剩下二人。
對一個女童而言,麵前的男子如同巨人,威儀更是深不可測。
渡星河謹慎地喚了聲:“師父。”
“這玉佩,是誰給你的?”他似是沒聽到她的稱呼,淡淡地問。
“是我娘親留給我的。”
“你娘親……”
元明尊者的話才開了個頭,就頓住了,他一抬手,一股無形的力量就將她吸了過去,一隻大手扣住她的頸項,她自知兩人力量差距,並不作過多掙紮,隻是心跳如擂鼓:“能把你從玄國帶到金烏城,很了不起的引路術。”
他誇獎完,語氣驟然惡劣了下來:“我最討厭被人威脅,但該償還的人情,我不會不還。”
大手漸漸收緊,渡星河攥緊了手,呼吸困難。
在她眼冒金星,快要暈過去時,元明尊者才鬆開手:“也罷,不過是個三靈根的廢物,翻不起多大的風浪,養著就是。”
一道劍風將渡星河刮出屋外,門在她滾出去的刹那緊緊閉上。
她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鮮空氣。
“修仙的……都是些什麼神經病啊!”
渡星河揉著險些被勒死的地方,從地上爬了起來。
而很快地,在九陽宗的生活,也讓她更清晰地認知到——
修仙的不僅都是神經病,而且每一個都不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