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也未必是虛幻的。因為造成這一切的那個人,當時便是以時空作為自己展現力量的手段,而他本身也司掌著曆史。
這導致了當當事人之一親臨現場,難免引起了某種時間層麵上的關聯。屬於過去的傷害,與現在模糊了‘距離’。
“.快些下去吧,我一點也不想在這裡多待了。”
直徑數千裡的龐大漩渦,在凡人眼中甚至有一片小型大陸那麼大。這樣一個漩渦之底到底有多深,沒人知道。哪怕是作為神靈,他們現在都有點‘巨物恐懼’的感覺。
不過雖然一點都不想進去,但赫利俄斯可不敢給宙斯光明正大懲戒自己的機會。他示意了一下一旁押解著普羅米修斯的克拉斯托和比亞。
兩位誓言之河斯提克斯獨自孕育的子女當即領命,他們開始向著那吞食萬物的漩渦中心下降。
也許是一刻,也或許是一天,光明在這裡根本不存在,哪怕是赫利俄斯極力釋放太陽神力也隻是照亮了周圍的一小點。
大概足有一塊巨石下墜九天八夜之久的距離,最終,他們終於來到了疑似是底部的地方。
之所以說疑似,是因為他們再也不想往前走哪怕一步了。
“就這裡吧,伱覺得呢?”
看向普羅米修斯,太陽神低聲問道。
周圍黑暗寂靜的環境讓他下意識壓低了自己的聲音,就好像說話聲大一些,就會引來什麼可怕的災厄一樣。
“那就在這吧,我想你也不願意再往下了。想來神王陛下應該也不會在意,我究竟在不在海眼的最底部。”
打量了下自己未來一段時間的居所,普羅米修斯張開雙臂。
“來吧。”
說實話,在做出決定前,普羅米修斯還是有些害怕的,可現在他已經坦然了。
一些身體上的苦難,甚至還沒有自己學生的背叛讓他感到難過。
“這是神王的命令,我們也隻是奉命行事。”
克拉斯托和比亞對視一眼,一邊向普羅米修斯告罪,一邊拿出獨眼巨人打造的沉重鎖鏈。
他們困縛住先覺者的雙手,將他懸吊在這裡,明明沒有可以用來懸掛的支點,可鎖鏈就這樣將普羅米修斯縛在了半空中。隨即比亞拿出一根長釘,用力釘入他的胸膛。
血液順著身體流下,最終墜入漩渦下方。當完成這一步,兩人後退一步,站在了太陽神的身旁。
於是這一刻,一股無邊的壓力傾注在了普羅米修斯單薄的身體上,令他的骨骼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在大海上,現世的限製比大地上的嚴苛是要稍微寬鬆一些的,所以之前太陽神一直在用神力對抗這海眼處的壓迫,但釘入普羅米修斯胸口處的長釘鎖死了這位泰坦神的神力,讓他隻能用自己的軀體去對抗壓力。
所謂‘鎮平海潮’,自然不是指望連中等神力都沒有的普羅米修斯將海眼消弭,隻是當他被鎖在這裡,這處大漩渦對外界的吸力就減輕了一些。而且某些不慎落入漩渦中的生命如果能活著見到先覺者,或許還有出去的機會。
是的,獨眼巨人鑄造的鎖鏈和鐵釘鎖住了普羅米修斯的神力,卻又給了他一個釋放的機會,隻是釋放的對象卻不是他自己。他可以把彆人送離這處無底海眼,但他自己卻隻能永遠留在這。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雖然卡俄斯沒有這句話,道理卻是相同的。宙斯就是要用這種方式折磨普羅米修斯的心靈——要麼忍受他人和自己間明顯的區彆對待,要麼冷酷的看著其他生命去死。
如果他真的選了後者,神王認為,恐怕用不了多久,人類也不會再被先覺者放在心上。底線這種東西,總是一步步滑落的,到時候,他自然能看到這位偏執的泰坦神靈向他低頭。
“雖然我知道你的答案,普羅米修斯,但根據神王的要求,我還是要對你說:你已經體會到了這種痛苦了吧,這不是一天,不是一年,而是永遠。可如果你願意取回人類中的火,那你現在就可以離開這。”
忍著心中的不適,赫利俄斯開口說道。
宙斯雖然懲罰了盜火者,但已經漸漸了解信仰本質的他明白,他的行為雖然能夠削減普羅米修斯在人類中的存在,卻不能徹底打垮他在人類中的地位。
所以隻要普羅米修斯願意向他低頭,宙斯是不介意放過他的。
“呼——”
“不必了。”
喘了口氣,普羅米修斯再次拒絕了宙斯的‘好意’。他看向了身前的赫利俄斯,艱難的露出來一個笑容。
“倒是你,赫利俄斯,你還記得我曾經說過的嗎?”
“單純的強權帶不來忠誠,神王也認可了這一點.所以你覺得,宙斯會容忍你多久?”
太陽神的蒼白的麵色陰沉下來,一旁,克拉斯托和比亞儘力削減著自身的存在感。良久,赫利俄斯抬起頭,衝著普羅米修斯緩緩說道:
“所以你有什麼要告誡我的嗎,先覺的智者。雖然我不會聽信你的蠱惑,但我還是想看看能說出些什麼東西來。”
“告誡,現在還沒有。”
懸掛在半空,普羅米修斯笑著說道,一點也不像是個囚徒。
“現在你還不需要擔心,可如果將來誕生了另一位有資格駕駛太陽車的神明,那你可就要小心了。”
“不過如果你願意偶爾來和我講一講人類的事情,講一講世界的變化,等到那一天真的到來,我或許可以替你出出主意。”
“哼,你以為我會違背神王的命令嗎?”
掃了眼一旁的克拉斯托和比亞,赫利俄斯冷哼一聲。
“未來的事情,誰又能知道呢?永遠待在這吧,用永恒的生命享受痛苦,這可是比永眠更可怕的折磨。”
說完,赫利俄斯直接向著上方飛去,他再也不想待在這個地方了。克拉斯托和比亞也緊跟在後麵,他們默契的一言不發。
很快,海眼之中安靜了下來。失去了赫利俄斯的存在,周圍同樣回歸黑暗。
一時間,如果忽視身體上的痛苦,普羅米修斯其實覺得這樣的環境還不錯。如果隻是偶爾體驗一下,未嘗不是件好事。
隻是如果這個時間拉到以千年記的歲月,那恐怕正如赫利俄斯所說,這是比永眠更可怕的刑罰。
“所以說,你後悔了嗎,普羅米修斯。”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突然間,黑暗寂靜的海眼中,一道聲音響起。
“.談不上後悔。”
短暫的沉默,普羅米修斯淡淡的開口。
“你是誰,大洋神係的神靈,還是那位長輩來看望我這個侄子了?”
關於信仰的秘密,至今還被神王封鎖,也許正是因為這種行為引起了某些泰坦神靈的注意,以至於他們找到了自己的身上。
對此,普羅米修斯是樂於見到的,無論對方願不願意說出自己的身份,他都會如實相告。畢竟如果能讓奧林匹斯以外的神也意識到人類的重要,人類才能在夾縫中獲得好處。
他之前讓太陽神定期前來就是出於這個目的,經常往返大海的赫利俄斯無疑可以吸引這片海域主人的關注,可沒想到,這才沒過多久,就有人直接前來找他了。
“不後悔你是指不後悔盜火,還是指不後悔欺騙諸神?”
來者並沒有回答疑問的意思,而是繼續問道。
“.都不後悔。就算我沒有欺騙諸神,青銅人類也不會獲得延續的機會,神王更不會放過我。”
神色平靜,任由痛苦在身上蔓延,堆疊,普羅米修斯感覺自己的思路無比清晰。
“與其在將來因為我的高傲犯下更可怕的錯誤,眼下的結果,已經很好了。”
“嗬,你現在倒是有點像一個智者了。”
輕笑一聲,柔和的光從周圍亮起,普羅米修斯也看見了麵前的神靈。
一個黑發的年輕人,看起來很熟悉,可無論怎麼回想,普羅米修斯都不記得自己在哪裡見過他。
他的記憶就如同隔了一層,好似井中撈月,又像霧裡看花。
不過不記得就不記得吧,普羅米修斯看著麵前的神靈,誠懇的請求道:
“你可以救下一部分青銅人類嗎?”
“嗯?”
萊恩再次驚訝了,他看向普羅米修斯,感覺麵前的神靈和之前那個蒙騙諸神的簡直是兩個人。
“看來你已經知道,青銅人類不可幸免了?”
“是的,在地母醒來前,神王一定會造出下一批人類,或許他現在已經要開始了。”
艱難的搖了搖頭,普羅米修斯再次請求道:
“如果可能的話,你可以救下一部分青銅人類,雖然神王的力量無比強大,但在如今的人間,他並非全能。”
“如果你能避過他的耳目,讓少數人類存活下來,那當新的凡人誕生,你必將獲得足夠的收獲。”
“‘足夠的收獲’?嗬嗬,其實你是想說,隻要體會到了信仰的甜頭,我就不會放過這股力量,你是這麼想的吧。”
看著麵色終於有些變化的盜火者,萊恩笑著搖搖頭。對方試圖用利益引誘他,可他卻並不生氣。
萊恩沒有和一個囚徒計較的想法,而且嚴格的說,對方隻是擺了一座金礦,會不會被吸引,又會做出什麼事情,完全看每個人不同的選擇。
隻是普羅米修斯沒想到的是,自己想要吸引的對象,家裡的金山都沒地方放了。
虛空一抓,拿出了一支畫筆。萊恩突然有了些興致,他打算在今天完成神生中的第二幅畫,【受難的普羅米修斯】。
“讓我給你畫一幅畫如何?”
“作為回報,我可以答應你,在不久後的某一天,當災難降臨在大地上,凡人的生命迎來終結.我將行走在地上,行走在凡人之間,如果有人向我叩拜,我就許諾他得以生還。”
雖然對方實際上無法拒絕,但萊恩還是很有禮貌的詢問道。
既然是興之所至,那假使普羅米修斯不願意,那他也會就此離開。
“.我很感激您,這位殿下,您大可隨意而為,我本來也沒能力拒絕您作畫的想法。”
或許是說的話有些太多了,更多的血液從胸口滲出。可普羅米修斯沒有關注自己的身體,他隻是有些歉意的看向萊恩。
“我確實偏愛人類,可我也沒打算讓您步入險境,這樣光明正大的違逆神王的意誌太危險了,如果被神王注意到——”
“那就注意到吧。”
打斷了普羅米修斯的話,以虛空做板,以歲月做布,萊恩開始動筆了。
這一次的主旨是【受難】,可畫卷中普羅米修斯卻隻占了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更多的,是凡人和諸神。
凡人的善與不善,諸神的惡與不惡,都在畫卷中一一展現,眾生百態儘在這裡。它畫的不是受刑的造物主,而是青銅時代的人間。
“既然做下許諾,那它就必將上演,這是注定的事情。”
筆墨是鮮紅色的,那是盜火者的血。執筆作畫,萊恩神態悠然。
“無論是誰,當我許給他‘不死’,那這個世界上,就沒人能奪走他的生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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