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竹安正在給賀知煜研墨。
竹安偏瘦,細竹竿似的站在賀知煜的書桌旁,見到孟雲芍來了十分高興,道:“少夫人來了!主子今日早回了家無事,想起練字來了。”
孟雲芍一瞧,賀知煜彎著腰,正在細薄光潤的澄心堂紙上寫著一個大大的“靜”字,許是聽到孟雲芍進來破了專注,最後一筆有些歪了。
賀知煜隻抬頭瞥了她一眼,半句話也沒說,便繼續低頭寫字了,仿佛寫字是一件特彆重要之事。
他團了寫壞的那張,隨手扔在了旁邊的紙簍子裡,又換了一張名貴的澄心堂紙,仍是寫“靜”字。
孟雲芍沒出聲,靜靜地看著他寫。
賀知煜工工整整寫了四筆正楷,似是煩了,隨意改了行草,兩筆便把剩下的筆畫連完了。一個字寫得動靜結合,不倫不類。
他抬起頭道:“做什麼?”
一副麵上仍是空穀落雪的清冷,內裡卻又有些掩不住的氣呼呼的樣子。
孟雲芍覺得稀罕。
雖則她並沒弄明白賀知煜到底在氣些什麼,就連她見了舊情人這種大事都能輕鬆揭過甚至還幫她遮掩,卻因為她對旁人稍微動了一下氣便覺得她失了嫡妻風範。
但她居然覺得這樣的賀知煜有些可愛。
比每日一本正經地喊她孟氏,張口便是公務、侯府,清冷得縱在身邊也讓人覺得遙不可及的世子好多了。
不過她可不敢當著世子的麵誇他什麼可愛。
她心裡清楚得很,他占著她夫君的位置,兩人表麵上舉案齊眉,琴瑟和鳴,她溫柔知禮,他一心上進。
可正是因為沒什麼感情,才能堪堪維持住這種表麵和諧,一起唱一出繁花似錦春意濃。
若真是喜歡,便會有貪嗔癡念,會撒嬌,會生氣,會心疼,便是每天穩穩當當地互喚“世子”“孟氏”怕也是不能。
就如此刻,她亦想甩下手裡的湯,丟條繡了幽蘭的素錦手帕到他臉上,質問他擺什麼臉色,發什麼瘋。
可是她不能。
賀知煜是她實際上的東家、主子,是能左右她前程,甚至決定她一菜一飯是好是壞的人。
是雖不曾“濫用”,卻“擁有”作踐她權力的人。
談什麼平等,談什麼情愛,癡人說夢罷了。
她隻能收了性子,乖乖巧巧地把人哄回來。
她賭不起。
孟雲芍溫柔笑了笑,道:“來給世子送湯。”
賀知煜又團了剛寫的字,再換了一張紙,這次直接換了草書,在紙上畫花似的描,低頭道:“不喝。”又補充道:“今日不喝。”
竹安還從沒聽過賀知煜說不喝湯的時候,奇怪地觀察了下世子,終是發現賀知煜似乎心情不大好。
竹安上前接過了孟雲芍手裡的湯,圓場道:“世子,這湯定是少夫人親自燉了許久的,若是不喝可就浪費了。”他說得真誠,好像真的很怕浪費一般。
孟雲芍附和道:“世子,你離了扶搖閣我便開始準備了,燉了一時三刻才好。天氣冷,世子喝一口暖暖吧。今兒是你愛喝的鮮雞椰棗湯。”
賀知煜有些難以決斷,他本想賭氣到底,直到孟雲芍意識到自己究竟錯在了何處。
可是聽她這樣說,他腦中難以抑製地浮現出一個畫麵,便是孟雲芍忙前忙後,認真候在爐火旁等湯好,甚至不小心被煲湯罐子燙了一下手的樣子。
賀知煜無語了片刻,微蹙著眉,似是認命道:“那便先放爐火上溫著吧。”
竹安笑著道:“得嘞。”說著便把湯放在了小爐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