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了再朝吟芳討要,倘或偷懶,仔細我揭了你的皮。”黃太太嗔眉豎目。
黃時雨一一應下,心裡不停打鼓。
“吟芳,幫她梳個頭。”
黃太太想瞧瞧黃時雨作女孩打扮,命人為她梳頭。
黃時雨隻得當個木頭玩偶任憑擺弄。
她坐在上房的大窗子下,身上籠了一層柔軟如煙的金色晨光,毛絨絨的小胎毛兒也被吟芳一雙巧手打理的整整齊齊。
眉眼依然明媚,不見半分淒涼愁苦。
她不解地望著黃太太。
黃太太也神情凝滯望著她,半晌才艱澀吞咽了下,厲聲道:“吟芳,拆了。”
於是吟芳又將梳好的少女發髻全部拆開,重新為黃時雨挽了小道童的頭。
黃太太陷入了沉默,眼底暗流湧動。
“娘,我可以回去了嗎?”黃時雨問。
黃太太才緩過神,不耐煩地擺擺手。
理智上,黃時雨等同一堆雪花銀;情感上,黃時雨承接了黃太太對她親生母親的仇恨。
黃太太想要銀子,卻又接受不了黃時雨真的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
黃時雨腳步輕快離開上房,日光燦爛,院子裡的櫻桃樹已經結果,再等個日即可成熟,細膩多汁,酸酸甜甜。
可惜明兒一早就得回甜水鋪子。
既然黃太太突發善心,準了黃時雨在家偷閒,她便去縣裡看望姐姐。
來回加起來還不足一個時辰,比起甜水鋪子,近得很。
她到了姐姐的家,槐樹巷。
正逢姐夫在縣衙當值,姐姐的婆母則去鄉裡吃酒了,家中隻餘姐姐帶著一個丫鬟和婆子忙碌。
“梅娘!”姐姐略顯疲憊的眼睛,在看見她時忽然亮了,將人抱在懷裡。
黃鶯枝比妹妹大九歲,娘親去的早,黃時雨連奶水都沒吃過幾口,東家借點,西家湊點,再加上黃鶯枝自己熬米湯,竟神奇地養活了。
正因娘親去的早,很長一段時間裡,黃時雨都以為黃太太是自己的生母。
無論生母如何打罵,隻消喚一聲,年幼的她就會立刻回頭,幼獸也是這個道理。
所以五歲前,不管吃多少藤條鞭笞,黃太太僅需輕喚“梅娘”,黃時雨就會重新依偎著她。
看起來很有趣,黃太太樂此不彼地玩著。
現下姐妹久彆重逢,兩廂歡喜。
丫鬟打水伺候黃時雨洗手淨麵,姐姐則擦了擦眼角,淨手繼續蒸饅頭,卻如同小時候那般,專門給黃時雨捏了隻小狗饅頭,上鍋蒸了。
這日澤禾風和日麗,浮光浸染半邊天際,清苑一池蓮葉浮在蕩漾的水麵,幾束新荷亭亭清絕,景色動人心魄。
福生抱琴跟在少爺身後。
這是簡珣前往上房為阿娘撫琴的必經之路。
家裡多了一個表妹,並不陌生。
阿爹去世前,表妹經常與他一起玩。
十歲後,就不怎麼來往。
昨日在東次間倒是遇上,因著禮數,他並未亂瞟。
卻不意還是再次相遇,五年後的重逢,宋鳶長得不太一樣了,但卻隻需一眼,他就知道是她。
宋鳶立在岸邊看丫鬟采摘新荷,嫣然而笑,似是覺知了兩道熾熱目光,便攜著未散的笑意望了過來。
四目相抵,那日的微風仿佛都變得繾綣了。
簡珣凝眸立在原地。
“阿珣哥哥。”
宋鳶紅著臉輕聲打碎了他那一瞬間的失神。
簡珣柔聲道:“你若想要荷花,可讓萍兒去張媽媽那裡借船。”
宋鳶並不敢抬眼看他,“我隻要一朵,用不著麻煩的。”
岸邊就有一朵,可是萍兒胳膊太短,總是差那麼一些。
簡珣走過去,稍微伸手摘得毫不費力,遞給她。
宋鳶雙手接過,少女柔軟的袖擺擦過了他手背,留下一片淡香。
她抱著他送的花,展顏而笑。
簡珣將手背在身後,朝表妹辭行。
宋鳶望向他平靜的臉色,不再說什麼,福了福身,又忍不住偏頭凝看那道背影,若換做幼時的阿珣,一定會拉著她的手,有說不完的話。
午膳後,簡珣又收到了女孩子的謝禮。
用“又”是因為他想起了鄰家傻傻的黃時雨。
福生道:“是萍兒姐姐親自送來的。宋家大爺今年路過邵西,專門買了幾套分給家中弟弟妹妹,上層是給您的,第二層是鳶小姐送您的。”
他不喜金銀玉石,也不愛名畫古玩,隻對瓷器感興趣,尤其邵西出產的。
原來宋鳶還記得。
宋鳶的謝禮是一套嶄新且完整的十二生肖擬人娃娃,搖頭晃腦,憨態可掬,可書案位置就這麼多……他抬眸看向筆架旁黃時雨送的那隻狗。
心念一動,他將黃時雨送的狗和兔子收進左手邊的暗格,重新擺上了宋鳶送的一整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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