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棠本不想來。
三月初四出宮那時候主子不早交代,過了幾天才想起月底太後壽辰,又催她問林懷章討辦法。如今不是在林府,往來行走哪有那麼方便,尤其是在馮翡春私自出宮一事後。她得先去請馨妃娘娘的命,再去昭和堂填單子壓指印,掐著時間來回。但這尚且不是她心煩意亂的重點。
事情已經過去四天,貞禦女仍舊沒有找上門,亦沒將那所謂“良寶林的”銀簪子還來。興許是她忘了,興許是她有意要給林懷思難堪,興許是她想等木棠不在的時候再去露華殿煽風點火。總之木棠不想出宮,不想在踏入林府的地盤,更不想離開這熟悉的地方,不想再回到那處深不可測的皇城。
所以她就站在三秋院階下,甚至都不進門,就照本宣科乾巴巴說明來意,等著少爺指點迷津。“可奇珍異寶難得,時間緊迫我上哪去給她變戲法。置辦壽禮也不是光挑些貴重的脫手就完了的事,裡頭的心思大了去了。良寶林沒有交代到底要什麼?”
“主子說,請少爺拿主意。少爺的法子好,少爺……”
“少給我臉上貼金。”林懷章扔了書卷,不小心還將已經乾枯的墨筆砸下硯台,他乾脆將什麼筆墨紙硯一道扔遠,“都已經進宮做了娘娘了,萬事還要靠我這個不成氣候的。自己多大人了沒點主意怎麼過日子。木棠你在旁邊不提點幾句,千裡迢迢要來問我?”
“主子信不過奴婢,覺的還是少爺厲害。可少爺要是想聽……”
“有話就講不要吞吞吐吐。”
“奴婢記得少爺認識位姓黃的公子,特彆會畫畫的、那個‘四大才子’裡頭的那位。不知道能不能請他給太後娘娘畫幅她喜歡的畫,就江山啊,家國呀,或者山水什麼的?”
“這、興許……”林懷章一拍手站起來,想著想著甚至一掃愁容,“黃子虛其人行蹤不定、脾性乖張,他那畫千金難得。以此作壽禮的確再好不過。你十日……不用,來回跑太麻煩,我到時候連母、我到時候給她送進宮去就是了。你回去就讓她安安心心,平時自己也多動動腦筋。等壽宴過了以後……”
木棠就那麼小心翼翼看著他,欲言又止。
“想討賞?”
“奴婢、聽說今天科舉要放榜。”她小心回應,“劉公子之前說要考狀元的。少爺不陪他一塊去看看?”
“你說劉深?還惦記著呢?那家夥沒享樂的福,關了門就念死書,住了沒幾天就搬出去了。不過今日既然放榜……”林懷章說著,狐狸眼一眯,立時就將那緊張兮兮的小丫鬟心事看穿,“出宮一趟不容易,想去看熱鬨?行,爺今天就帶你去開開眼,謝謝方才分憂解難。”
明明一舉多得,還贏了剛才林府門口張祺裕賄賂自己的半吊錢,木棠卻好像怎麼也開心不起來。這一路東瞅瞅西看看,不想回宮的心思愈加強烈。今日本來豔陽高照,就是個喜慶日子。從清早起,禮部南院、貢院東牆附近就已經是人山人海、萬人空巷。與殿試皇帝唱名賜第不同,會試張榜更像是個全民同樂的佳節。甚至還有不少節慶特有的慶祝花樣,闈姓賭榜[1]便是其中最有趣的一樣。這賭榜雖是“賭”,但玩得甚是風雅:押中頭名姓氏者,有幸請頭名分飲一壺茶,沾沾喜氣,會元不得回絕,未中者也不輸銀錢。這把戲最初是貢院對門的薛家茶館一手辦起來,他家借著賭榜的勢頭還順道辦了鬥茶會,整整一日來客俱不收錢,於是這名氣是越來越響亮,到最後幾乎包攬了京城的茶鋪生意,老板薛牧成更是坐上了長安商賈“順字盟”的第二把交椅,屈居做綢緞玉石生意的張家之下。張祺裕仗著家中蔭蔽慣來在京中橫著走,今天也頗為豪氣地帶著林懷章和木棠上二樓視線最佳的位置坐了,嘴裡卻還不住地抱怨:
“我張家就是跟他薛家八字不合。我來玩了兩次了,我三位長兄也玩了兩三次了,加上家仆,押了得有二三十個姓氏了吧,愣是一次沒中。這次我再不瞎摻和了,你們隨意啊,試試運氣。坐坐,這好像這樓又新裝潢過了。欸呀,薛家的日子過得好呀,近來還搶起我家的藍田玉生意了。不講道義,野心大得很哩。”
張祺裕故意說得大聲,絲毫不怕店家生氣,氣鼓鼓一屁股坐了又自顧自揉起腰。林懷章習以為常隻顧喝茶,木棠則倚窗而望,目光掠過一張張躊躇滿誌又忐忑不安的麵龐,落在他們身畔故作冷靜的親眷身上,又繼而被四下裡跑跑跳跳還踮腳要看熱鬨的小孩引去。“兩隻悶葫蘆。”張祺裕忍不住嘀咕,“是要自己去樓下押寶的,呆在這做什麼,還等薛家奉筆墨上前啊?木棠你不跟著一塊兒去?湊個熱鬨嘛,真中了買茶錢我給你出。”
木棠不過十來歲的丫頭,自然喜愛熱鬨,可她卻怕極了這文人雅興。筆墨紙硯俱放在一樓櫃台上,個人自行寫下所押姓氏與賭者姓名交與茶博士便是。她拿不準“劉”字繁多的筆畫該如何寫,這豈不是要當眾出醜?得虧林懷章筆下也是個“劉”字,容得她照貓畫虎。雖然七扭八歪,但到底算不得錯。而落款“木棠”那兩字更是贏了主家稱讚:“不錯,進了宮多少長了些本事。說說,還學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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