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普已經等在偏殿。
見山舸進來,藏普立即起身抱拳道:“見過神君。”姿態局促,言語恭敬間滿是緊張。
山舸學他抱拳笑道:“藏普兄,彆來無恙。”他揮手,請藏普坐下,細細打量藏普,他眉宇間的英氣少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疲憊感,神色有了他這個年齡的沉重。
見他屁股隻挨了凳子邊,山舸笑道:“藏普兄這是頭次來魔界吧?”
旁邊有小魔怪走到邊上,給藏普換茶水,他立馬微微起身,連聲致謝,想起還沒回答山舸的問話,又連忙回身回答山舸道:“是,小輩第一次出山。”
他小心翼翼的樣子山舸看在眼裡,與記憶裡爽朗仗義的藏普判若兩人,山舸站起身來,把他按在座椅上說道:“你就好好坐著,藏普兄,你對我有救命之恩,本該我先去登門拜會的,最近事情多,是我失了禮,藏普兄勿怪!”
藏普根本不敢拿他救了鬆子說事,神族怎麼可能會被幾個人族追得落荒而逃,定是神君對他們族群的考驗,連神君的化名鬆子,藏普都不敢直呼,被山舸按在椅子上,藏普隻得咧著嘴,淳樸地笑著表示謝意。
山舸問道:“我們走後,人族來找麻煩了?”
藏普連連擺手,說道:“沒有沒有,一切都好,都好。”
神族遺脈一族,曆來是不與山外人來往的,更是沒有出山的規矩,他獨身一人來魔界見他,怕是有什麼逼不得已的事,山舸心裡疑慮越發重,他坐在藏普椅子旁邊,拍了拍他肩膀,歎氣道:“藏普兄,你我不要生疏了,如今你來魔族,可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你直言,但凡是我能幫忙的地方,我必不推辭。”
山舸語氣待他如老友,藏普可不敢把自己放到神君老友的位置,藏普張著嘴不知道該說什麼,隻得連連擺手。
這兩年藏普一直在學習治理族群,待他騰出手來一看,怎麼外界都變了天了,那個紫發重淩已經登上妖王寶座,而那與蛇妖相戀的人族鬆子搖身一變,竟然成了神族。
如今全族上下都轉了口風,紛紛讚揚他救了鬆子這件事,久不露麵的長老也對他笑臉相迎,催促他來拜訪神族,看看神族對他們降下什麼神諭,架不住族裡長老的壓力,藏普打探到山舸跟著緋衣回了魔界,就立刻動身,前來拜會了。
他是來接神諭的,可看神君的模樣,倒像是等著他占據談話主導說明來意,藏普手指不自覺地捏緊,清了清嗓子道:“伏藏普代表全族,來給神君請安。”
山舸見他規規矩矩地拜下,微微一愣,倒是沒料到,這救過他命的漢子這麼大老遠跑來,就是為了代表遺脈一族來給他請安,他一時不知道該說請起,還是直接伸手把他拽起來,山舸還不知道自己在外的名望,他從妖界回來以後就天天與魈夜待在一起,除了藏普是直接報到他麵前的,他不知道在這兩日,緋衣已經打發了十幾波想來拜訪他的人了。
見藏普那高大的身子還在他麵前跪著,山舸上前去扯了他起來,說道:“我知道了,是你的族人逼你來的吧,你這麼實心的人,斷不會搞這些虛把式。”
藏普被他拽著,直起了身子,有些羞澀笑道:“倒也不是,知道神君您成了神君,我小輩是很開心的,能夠出山來拜會您,也是小輩自願的。”
一番話說得又官方又拗口,山舸瞪著他,給了他肩頭一拳,喝道:“好好說話!”藏普一愣,兩人笑了起來,山舸見他放鬆下來,才扯著他坐下問道:“藏普老兄,這幾年不見,你過得咋樣啊?”
藏普本就不是個藏得住話的人,隻是畏懼山舸身份,這才多了幾分生疏,見山舸待他親切,一如當初,便也不再扭捏,侃侃而談起來。
自從他當了族長,才懂得大爺的難處,山裡人丁稀薄,宗室子弟越發凋零,年輕一批人不願成婚,總是向往外麵的世界,他自身性格溫懦,又素來不殺妖族,本就不服眾,前兩年還違反族規與麝牛結了陰婚,更加引得年輕人的嘲諷,如今大爺留下的餘威不足以讓他控製族群了,族裡出現了多種聲音,分裂派鬨得沸沸揚揚,內亂不止。
前些日子妖族又遞了帖子與他意圖結盟,想從他這裡打通和人族來往的便道,人族景帝雖然沒有直接找他,但是怡長使從妖族回人界的時候,卻大張旗鼓地擦著鬆山邊緣而過,用心顯而易見。
內憂外患,藏普連聲哀歎,倒是順理成章地求助山舸:“神君請賜下神諭,我族該何去何從啊?”
山舸被他問住了,撓著後腦勺說:“也不是啥神諭,就是些許建議啊…供你參考…上次在你家,我也聽到了一些,你們這個問題確實難辦,不過也不是無解,年輕人效仿你不接親,那你就結個親,生個大胖小子來堵他們嘴就好啦搞分裂的,真想要走,那就讓他們走吧,讓他們出去看看世道艱難,也就死心回來了要是外麵真的好,留下來安居樂業了,不也就開花結果了嘛,來去自由,那些自願留下的人反倒還安心的住了下來”
藏普目瞪口呆地盯著山舸,他以為神君聽到分裂派那些話語會大發雷霆,沒想到山舸的想法與他不謀而合,他此刻無比想把長老們叫來,讓他們聽聽,神君就是這麼說的。
“隻不過你們族人還想著有一天能回到神界,所以你爹他們拚命的留下你們宗室最純淨的血脈,就算真的有一天,你們宗室能回到神界,藏普兄,你會扔下你的父老鄉親,自己回去嗎?”
藏普使勁搖了搖頭,山舸笑了起來說道:“你看,問題不就結了嗎?”
“宗室不會拋下族人一走了之,而那些不是純淨血脈的族人沒有了回歸神族的希望,神族遺脈這四個字對你們而言,已經是束縛…你們有神力,能得一隅偏居,便避了這名頭去,但是想要一滴水不乾涸,一定要讓它歸於大海,這個道理,你們怎麼想不通呢?”山舸耐心的勸導道。
伏藏普渾身顫抖,他再也忍不住“撲通”一聲拜倒在山舸麵前,誠心誠意地叩拜道:“多謝神君指點!小輩已有解法!”
抬起頭來,剛進門不堪生活重負的疲態中年男子重新煥發出少年般的鬥誌,他滿麵紅光,神采奕奕,似乎又重新成為那個樹林邊初見的伏藏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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