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一粒蜉蝣見青天2合一)
第34章一粒蜉蝣見青天2合一)
“呆…這裡?”
小野太郎愣了愣,他轉頭看看四周。
視線透過窗戶,外麵三兩盞燈亮著。
這個小村子已經很久沒有新麵孔出現,越來越多人離開這裡,枯草與老鴉會在幾年後於這裡落座,這裡大概率會了無人煙。
“不行麼?”龍川徹拿起紙巾擦了擦嘴。
“也不是不行。”小野太郎嘴巴抽了抽,新潮社的稿費雖然不多,但是生活肯定是沒問題,他就是有些奇怪龍川徹呆這裡乾嘛。
“泉南老人曾經說過落於心安處,山中湖這個地方我生活了十幾年,不算心安,但這裡也能落得個喜歡二字。”
龍川徹說到一半發現小野太郎蹙眉,反應過來的他補上。
“就是蘇文忠公。”
蘇軾,諡號文忠,山野有彆稱泉南老人。
在鐮倉時代大量宋詞入日本,其中蘇軾的詩歌備受關注,算是日本史上的名人,自己居然要一個年輕人的提醒才能反應過來。
小野太郎輕輕咳嗽了一下。
“龍川桑喜歡練字?”
對於加稿費的事情閉口不談,小野太郎把目光放向客廳的一角。
那裡有龍川徹平常寫作用的紙張,還有他今天做好的毛筆。
“昂,是。”
吃飽了心情也好一點,稿費的事情就是比誰更坐得住,龍川徹相信隻要小野太郎能看出《雪國》的價值就不會放棄,於是本來的作品簽約變成了熬鷹大賽。
兩個男人圍著桌子搗鼓紙筆,武田太太中間來了一趟遞給兩人一些小食還有一壺清酒。
臨走前武田太太淡淡瞥了眼龍川徹,小野太郎有些感歎的說道:
“武田小姐人真不錯啊。”
自己蹭吃蹭喝還招待的麵麵俱到,小野太郎看向稱得上賢惠的女人稱讚。
武田貴子給這個東京來的客人印象居然出奇的好,龍川徹冷嗤一聲沒說話。
羊毛的筆鋒在白色的紙張上潑灑出黑墨,龍川徹除了今天製作的紫毫筆還做了羊毫跟狼毫。
紫豪適合小楷,羊毛則更柔軟適合行書跟草書。
“冬月撥雲相伴隨,更憐風雪浸月身。”
看著龍川徹寫字,小野太郎捏了捏下巴。
“豎向下引,起伏流貫,果然是二王的路子。”
“二王書法豐富,風格多樣,《姨母帖》《樂毅論》《鴨頭丸帖》《十三行》,練字的話很難繞過他們。”
龍川徹對著小野太郎點點頭,二王書法雖然現在被很多人認為平麵化庸俗化,但其實是很多人重表象,快餐式模仿導致的。
“學王羲之不深者多數學《蘭亭序》最多再加個《集字聖教序》,其實加上《喪亂帖》《黃庭經》這些都可以臨摹。”
龍川徹說完又提筆寫下“春花秋月杜鵑夏,冬雪皚皚寒意加。”
男生寫的兩手和歌,一者內擫、含蓄、沉著,另外一副字筆勢外拓、豪放、飄逸。
這兩者都是二王的筆法特性,小野太郎讚歎的點了點頭。
“年紀不大,筆鋒老練,你真的才.”
小野太郎沒說完就立馬閉嘴,因為他此時的想法跟今天下午田中小泉的想法差不多。
都是因為他年輕而有些輕視。
“試試?”龍川徹將毛筆放在一旁的筆架上,他有些嫻熟的拿起杯子倒了一杯清酒下肚。
“你還沒滿二十歲吧?”小野太郎拿著毛筆麵色古怪,在日本沒到二十歲成人禮不能喝酒。
“你怎麼這麼囉嗦?”
龍川徹撐著臉神色淡淡,跟這位大主編相處的時候好像一直都是他不冷不熱,而往日備受歡迎的小野太郎反而像個追求女神的舔狗。
“囉嗦,我?你..”
小野太郎氣的不輕,想了想他冷哼一聲寫下:
“學佛道者,即學自己也。學自己,即忘自己。忘自己者,為萬法所證也。為萬法所證者,即令自己之身心及他人之身心脫落也。”
看著對方寫的字,龍川徹眯眼笑了笑:“《正法眼藏》現成公案?”
《正法眼藏》是日本鐮倉時代入宋求法高僧道元禪思想的集大成,龍川徹上麵寫的那句和‘歌春花秋月杜鵑夏,冬雪皚皚寒意加’也是出自他,不過小野太郎寫的字卻不是出自道元和尚,而是取自他的師傅。
“不錯,正是如淨禪師對道元和尚的傳法印。”
小野太郎笑眯眯的看著龍川徹,這些做文人的大多知識儲備充足,在提字的時候被對方占了個師傅的便宜龍川徹翻了個白眼。
一大一小,兩個第一次見麵的人因為對雪對月寫字而聊的不亦樂乎,遠處看著這一幕的武田太太也翻了個白眼。
“龍川桑對禪學也有研究?”
一杯杯清酒下肚,小野太郎漸漸感覺到有些昏沉,他四下看了看龍川徹寫的字,大多是佛學禪宗,《法華經》《金剛經》,其中的和歌也以道元和尚的居多。
“我所崇奉且構成我的文學基礎的是東方禪學裡的‘主客如一’知識論。”
龍川徹慢悠悠的將小野太郎寫的字收起來,文人墨客,大多身份越出名,寫出的作品越多而題的字越值錢,可惜小野太郎這人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來了,除了剛開始寫了一段‘身心脫落’佛家典故就停筆不寫。
“‘主客如一’,天地萬物中主觀自由,是自他如一,萬物如一,天地萬物皆無?”小野太郎愣了愣,對方這種認知論意外的貼合雪國中萬物虛無的寫作觀念。
什麼樣的人會將禪學加入到自己的寫作藝術觀裡?
小野太郎看著龍川徹有些咂舌。
對方寫出雪國不像是天賦使然,更像是一種知識與文韻的沉澱。
默默裝逼的龍川徹此時心裡哀歎,他所說的這些都不是他自己的所思所想,是那位大文豪的藝術觀點。
小野太郎這個老小子一直不願意加稿費,龍川徹要給他下一記猛藥了。
“我喜歡用具象征性的語言來表現自然界的生命和人的宿命。”
龍川徹說話的時候,繼續用毛筆寫字。
“禪宗不崇拜偶像,禪寺裡雖也供佛像,但在修行場、參樣的禪堂,沒有佛像、佛畫,也沒有備經文,隻是瞑目,長時間靜默,紋絲不動地坐著,然後,進入無思無念的境界,滅我為無。”
龍川徹看著小野太郎。
“小野先生您想到了什麼?”
小野太郎臉上有些酒紅,他蹙了蹙眉說道:
“西方的虛無主義?”
“不對。”
龍川徹繼續往下說。
“萬有自在,無邊無涯無儘藏。”
“謳歌“冬雪皚皚寒意加”的道元禪師或是歌頌“冬月撥雲相伴隨”的明惠上人,差不多都是《新古今和歌集》時代的人。
明惠和西行也曾以歌相贈,並談論過歌。
西行法師常來晤談,說我詠的歌完全異乎尋常。
雖是寄興於花、杜鵑、月、雪,以及自然萬物,但是我大多把這些耳聞目睹的東西看成是虛妄的。
而且所詠的句都不是真摯的。
雖然歌頌的是花,但實際上並不覺得它是花;儘管詠月,實際上也不認為它是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