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裂縫的厚繭
第96章裂縫的厚繭
秋桃慌亂藏起裙角,越慌越忙,反倒將一路沾上的融雪泥濘也顯露出來。
秋桃張惶到喉嚨無意識嗆出一聲嚶嚀。
山月無奈地捏了捏山根。
這小丫頭的膽小,跟周狸娘還不一樣——這小丫頭一邊瑟瑟發抖,一邊利落刨死人堆。
“人死了?”山月壓低聲音問。
秋桃見山月並不怪罪,慫脖子囁嚅道:“沒死。”
山月訝異:“還活著?”
命這般大?那麼大一攤血,刀插在脖子旁!
“還有一口氣。脖子沒流血了,我就把她拖到樹蔭下,又喂了兩口水。”
秋桃傷感:“我拿了她的帕子,等往後我們安穩了,我給她立個衣冠塚——再多我也做不了了,隻能保護她今晚彆被野狼吃了。”
山月看秋桃的目光略有探究,心頭莫名生出幾分愧疚和心虛:今日她不殺秋桃,是算準了祝夫人這道題的答案;如果正確答案是殺了秋桃,她未必不會下手——她活在仇恨的厚繭中太久,無論是王二嬢,還是程行鬱,還是這小小的秋桃,這群人前赴後繼地幫她撕開蠶絲,斑駁零星的光點蠻橫地、不講道理地投射進來。
這不曉得,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隔了許久,山月才冷冷地伸手,揉了揉秋桃的頭。
毛茸茸的,像隻瘸了一條腿還保護著同伴的小狗。
說是連夜下山,便未有耽擱。
山林黑夜,鬆江府的馬駕候在堡樓前,一路向南至鬆江府時已近天亮,柳家不知走通了哪處門道,宵禁的城門打開了一扇小小的側門讓馬駕暢通無阻入內。
至柳府,白幡麻布還未清拆,柳家大管事態度恭謹地將山月引入府內,直說:“大爺請您好好休息,什麼時候睡飽,什麼時候去見他,缺什麼想要什麼直管說。”
山月低眉垂首,溫聲道謝:“您多費心了。”
柳大管事對山月的姿態很滿意:見多了那些個一朝龍在天,凡土腳下泥的泥巴杆子,如今這個倒還算不忘本——隻要一天沒嫁過去,這一天都還懸吊吊地掛在半空,凡事都還有變數呢!
柳大管事滿意的態度體現於,他人一走,就給山月送了床厚厚的蠶絲被。
蓋在身上軟和和、暖烘烘的。
山月卻睡不慣:太過舒適會讓人沉溺。
山月將蠶絲被搬開,重新蓋上原先並不蓬鬆的棉花被,閉著眼,腦子卻一刻不停轉地將所有事都過了一遍。
雖然才過五日,一切格局好像悄然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原先她隻是希望很大的“應選者”,如今她卻搖身一變成為炙手可熱的薛家準兒媳,這個身份對她而言擁有致命的吸引力,代表著她能順理成章地進入京師,理所應當地半隻腳跨入權貴所在的階層。
平民,想要扳倒那些人,幾乎是癡人說夢。
就算她成為訓練有素的殺手,也不可能一把薄刃草草送那四個人歸西——倒是很有可能出師未捷身先死,一現身就被山裡山外的侍衛打回原形。
她隻能找準時機、徐徐圖之。
隻是可憐了那隻一出生便爹不疼、媽不愛的“不孝鳥”——她的複仇與他毫無乾係,卻要犧牲他寶貴的婚姻來買單。
等她死了,她必留下遺信,請他不必為她守孝,立時續弦也無可厚非。
山月一邊想著,一邊翻了個身。
木板床“嘎吱”作響。
這間廂房距離柳家灶房窖泡菜的茅屋很近,打開窗就是一股濃烈的白菜梆子發酵的酸味。
山月揉揉鼻尖,伴著酸澀的氣味,心裡卻升騰起另一個疑問:傳聞中瘋狗一般不按套路出牌的薛禦史,與親父後母皆關係不佳,在眾人零星雜碎的描述中,可知他是個一人死、無人拜的孤臣——這樣的人,怎麼甘心聽從長輩之命,任由並不親厚的父母擺布自己的婚姻?
祝夫人與薛太保,真的擺得平薛梟嗎?
他們是擺平了薛梟後才發帖選人?還是先選了人,再尋機脅迫薛梟?
薛梟的態度,是否會成為此事的變數?
山月再翻一身,看了眼沙漏時辰,將腦中的思緒迅速切斷後,一閉眼便即刻入睡。
天亮時分,山月並未拿喬,如往日的時辰,起床拜見柳環。
柳環詳問堡樓諸事,山月三言兩語據實回答,說到應選三關最後一關是“殺人”時,柳環抽了抽唇角:“京師的大爺們,玩得又花又野。”又問:“除你外的其他人呢?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