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分的親近既虛偽,又惹人厭煩。
“你爹也是偶然得知你原在金陵府邱懷比處辦案,這才將你叫回來的——你放心,若非大事,輕易不耽誤你公差。”
祝氏四兩撥千斤地柔聲細語,將鋒芒相對的爭吵平複了下來。
薛梟神色未變,隻靜靜地看著她。
祝氏探身自木案暗匣中掏出幾張紙來,推到薛梟跟前:“我近日相看了鬆江府柳家的姑娘,鬆江府原知府堂伯大房的長女。”
“往日康寧郡王問你為何不成親?你不是說在尋一個擅長丹青書畫的姑娘嗎?”
薛梟這才想起來。
是三年前的事吧?
他剛檢舉完科舉恩師,自督察院出來重見天日,被新帝補點為二甲出身。
那時,康寧郡王妃尚未過身,據說與他早逝的亡母在閨中私交甚好。
一次春日宴中,康寧郡王趁醉酒問他,是否有心儀之人?
康寧郡王的左側上首,那個雙髻垂鬟、粉麵桃腮的小姑娘,兩目明亮地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他的眼神從康寧郡王身後的那幅《雨後墨竹圖》上一掠而過。
先帝好丹青,無論水墨,還是工筆,皆有小成,上有過耳風,下有雷霆颶,在士林之中,寄情書畫、深耕丹青者絕非鳳毛麟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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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張口便答:“如今暫無。卻願與擅書畫丹青者,秉燭切磋,長聊不怠。”
粉麵桃腮的小郡主目光瞬時黯淡。
眾人皆知,康寧郡王府的月和郡主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倚仗萬千寵愛,享儘百世榮華。
丹青技藝非一日之功,若無滴水石穿、鐵杵成針之苦工,輕易不得成。
他隨口一答,隻希望迅速澆滅那位姑娘漫天的遐思,讓自己全身而退。
誰曾知,三年前射出的箭,穿破時光的荏苒,在此刻,正中眉心。
薛梟雙手抱胸,仍舊目光冷冽地注視祝氏。
好像在等她自曝其短。
“這位柳姑娘的畫,在鬆江府頗有名氣,本人也極有才名,前幾月米大家赴江南采風,對她讚譽有加。”
祝氏並不畏懼薛梟的目光,反而迎難而上:“你,你自己也清楚,在京師嫁娶有多難。若輕鬆,你早就成了親,又怎會拖到現在?”
祝氏刻意避開“亡母”“六族斷絕”等字眼。
薛長豐自是察覺到了,隻覺妻子敦厚賢良,立時開口:“你母親找了許多年,也相看了不少人!你雖不敬不孝,你母親卻時刻記掛著你的!”
薛梟仍舊麵無表情地雙手抱胸。
祝氏笑了笑,否認了薛長豐的說法:“倒也不是記掛,始終隔了一層,我從不奢求梟哥兒待我如母。——隻是晨哥兒也快及冠,長兄不娶,他又如何成家立業?”
這番話坦誠又中肯,聽在薛長豐耳朵裡,更覺妻子坦蕩真實又仁善知禮。
祝氏推過來的信紙有三四張。
薛梟放下手,食指抽出其中一張。
是一張畫像。
薛梟終是放心。
是他畫的那幅。
當日他假扮畫工,陰差陽錯潛入柳府,正好遇見賀山月。
姑娘始終麵戴罩紗,隻餘一雙眼睛與很少的一截鼻梁露在外麵。
那雙眼睛,眼皮既薄且白,隱隱有青絲在眼皮之中蜿蜒,眼角微微上挑,目光犀利清冽。
像淡淡幾筆的白描牡丹花,鬢角兩三根吹亂的發絲,便是風中的花蕊。
他寥寥幾筆,將罩紗之下,想象中的鼻子與嘴巴補齊。
隻有神態,未有形態。
直到在柳府中,再見賀山月,逼仄的隔扇木櫃中,兩麵相對,被迫靠近,五官被放大,他才知他那寥寥幾筆的白描錯得離譜——賀山月擁有一條極流麗的側影,高高直直的鼻梁卻玲瓏小巧,薄唇與眼皮一樣,帶著幾分倔意與清冷,當然,這是在忽略唇色嫣紅的前提下。
不是淡淡的牡丹花。
而是濃墨重彩卻意興闌珊的工筆畫。
薛梟眼神落在那張畫像上,目光駐足了許久。
祝氏隱忍笑意,及時開口:“我見過她,就在前幾日見的,這畫像未畫出柳姑娘一半的漂亮。你若同意,待過完年,我與你父親就去柳家提親,若是能行,我安排你們遙遙見一——”
祝氏話沒說完,便聽薛梟低沉一語。
“相看了許多人?隻選出這一個人?”
薛梟抱胸的雙手終於撤下,隨手翻閱桌上的畫像與文書,言語中帶著刻意的刁難:“其他人呢?其他人,都沒她好?還是祝夫人最喜歡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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