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辭晚從她身上感受到了,什麼叫做哀莫大於心死。
她被迫成為殺人幫凶,心中被悔恨和惶恐填滿,她向至親之人求助,至親非但不幫她,反而在她的傷口上又狠戳一刀,以至於她也覺得自己罪無可恕,唯有一死才能解脫。
燕辭晚將繡帕還給她,並握住她的手,溫聲勸道。
“彆哭,你還有你的娘親,她是真心疼愛著你的。”
想起溫柔慈愛的母親,朝露心裡稍微好受了些,她止住淚水,哽咽著述說道。
“嗯,阿娘對我很好,她見我想不開,很是著急,她覺得是自己沒能儘好母親的責任,才讓我走到這一路,她很自責。她抱著我哭了很久,晚上她都不敢離開聽風小院,寸步不離地守著我,生怕我又想不開。”
燕辭晚柔聲道:“朝夫人跟我提起過你,她一直都很牽掛你。”
朝露的神情變得溫柔:“我也很思念阿娘,我很想回去看看她,可我不能回去……”
說到這兒,她的情緒又低落了下去。
方才朝露說了那麼多,燕辭晚還是有一點不明白——
“你為何要假死離開朝家?”
朝露低垂著頭,小聲回答。
“因為我在家裡過不下去了,阿耶不理解我,阿兄也經常欺負我,阿娘很想保護我,可她自身都難保。我每天都過得很壓抑,像是被困在囚籠裡的雀兒,再這樣下去,我遲早要瘋。”
燕辭晚又道:“可你不是很快就要嫁給蕭妄了嗎?隻要你嫁出去,不就能光明正大地離開朝府了嗎?何必大費周章地假死逃離?”
朝露抿了抿唇,手指一點點攥緊繡帕,神色頗為局促不安。
“我聽聞蕭妄身患重病,活不過二十歲,而他如今已經十九。即便嫁給他,他也護不了我多久……”
這倒是出乎燕辭晚的預料了。
她印象中的蕭妄風度翩翩,身形高大挺拔,雖麵色較常人而言略顯蒼白了些,但整體看上去並無病弱之態。
燕辭晚不禁問道:“你確定他真的生了重病嗎?”
朝露生怕她不相信自己,將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出來。
“我聽說,蕭六郎自幼身患奇病,蕭家為他遍尋名醫,卻都無法治好他的病。也正因為如此,長安的大家世族都不願將女兒嫁過去,最後選中了我,我娘不願讓我嫁個短命之人,可阿耶卻不管這些。他常說,若非蕭六郎身患重病藥石無醫,也不可能看得上我,我該對此感到榮幸。”
說到這兒,她抿了抿唇,似是對父親的話感到不滿,可又因為對方是父親,她不能反抗,隻能隱忍。
燕辭晚聽得拳頭都硬了。
她自小被父親精心教養,不管她做什麼,父親都隻會真心誠意地誇讚她,在他心裡,他的女兒完美無缺,世上無人能配得上她。
哪怕皇帝下旨賜婚,讓她嫁給太子,父親也覺得委屈了她。
所以燕辭晚無法想象,世上竟能有父親如此貶低自己的親生女兒。
她看著朝露,一字一頓認真地道。
“不要聽朝遠之的鬼話,你很好,你值得這世上最好的。”
朝露還從沒被人這樣直白地誇讚過,不免有些羞赧。
她低下頭去,鼓起勇氣小聲地道:“其實,我不想嫁人,還有我自身的原因。自從那次死裡逃生後,我就很害怕男子靠近我,他們隻要靠近我,我就會想起那天發生的事情,我會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瘋狂地想要逃離,我可能,這輩子都成不了親……”
說著說著,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眼睛始終望著地上,不敢去看麵前的燕辭晚。
她羞於承認自己心中的恐懼,覺得自己這樣很不正常,她怕自己被燕辭晚當成怪物看待。
世人都認為,女子到了年紀就該成婚生子,如她這樣的,是異類。
燕辭晚想了下,提議道。
“若你不想嫁去蕭家,可以直接跟蕭六郎表明態度,我雖然跟蕭六郎不是很熟,卻也能看得出來,他為人處世頗為沉穩,並非強人所難之輩。”
朝露抬起頭,發現燕辭晚眼中既無憐憫也無排斥,竟絲毫不覺得她方才說的話有多麼離經叛道。
她不禁問道:“你都不覺得我很奇怪嗎?”
燕辭晚燦然一笑:“哪裡奇怪了?你不想嫁就不嫁,不願跟男子親近就不親近,隻要沒有違法亂紀、沒有傷害他人,你想做什麼都沒問題。”
她雖是女子,可她是被父親當成繼承人培養長大的,父親給予她充分的自主權,從不會乾涉她的決定,這也養成了她率性而為的性格。
在她看來,女子並非隻有嫁人生子這一條出路,朝露已經能夠照顧好自己,且有醫術這門技藝,她是能夠獨立過活的。
朝露看著她的明媚笑容,忽然覺得很羨慕。
“你的家人一定很愛你吧。”
如果不是從小就被寵愛著長大,養不出如此自由灑脫的性格。
燕辭晚大方承認:“對啊,阿耶、阿娘、外祖母都很愛我,當然,我也很愛他們,我們是幸福快樂的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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