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都護府這一年,入丁四萬餘,戶兩萬三。在此基礎上,招募安西新軍九千人入役。劃分五個軍團。分彆是駐守吐火羅的一、二軍,龜茲的三軍、疏勒的四軍、莎車的五軍。另各地民軍萬餘未計。
趙元良領安西期間,開鑿暗渠三百餘裡,渠水牧民七萬。且冶煉製式甲胃一萬兩千餘套,打造兵刃兩萬餘柄,縫製戰旗四千麵,製作鼓號八百具。另有北庭四處、西洲、焉耆二處馬場養馬計兩萬五千餘匹,民間散養戰馬、馱馬、驢計六萬餘。
以上種種,共計花費銀三百萬兩,金七萬兩,安西銅錢一千一百餘萬貫,鐵百萬餘斤……
尚書省的數據讓所有人都長吸了一口氣,朝堂上頓時鴉雀無聲。
“趙元良有錢啊……”興慶帝閉著眼睛聽完後,緩緩地出了一口氣。內侍監高隆盛彎著腰,看了看聖人,又看了看那殿下坐著的一乾重臣,他使了個眼色。林仲點點頭,可表情仍舊有些猶豫,躊躇了半晌,才拱手道“聖上,南詔的戰報也到了。”
“南詔?”興慶帝冷哼一聲,“左恩慶大捷了?”
林仲搖頭,“左恩慶奏報,左領軍衛建昌一役戰敗。陣歿……陣歿六千三……”
“六千三?”興慶帝睜眼大怒,右手拍桉,喝道“我怎麼記著,九月戰報說左領軍衛入烏蒙部,便已陣歿了五千?合著左領軍衛這一路上就打了兩仗,便既全軍覆沒?”
“聖上明鑒!”
忽然那紫袍人群中站出一發須皆白之人,開口說話時聲音不大,但中氣十足,在太極殿上餘音鳥鳥。眾人目光不由移了過去,卻是安郡王趙末。
他持著朝板,低著頭,從列臣當中步出,移到了殿中,道“左領軍衛滿員不過一萬一千人,照著這兩仗的說法,確是全軍覆沒了。隻是臣聽聞,左領軍衛大編大闊,入南詔前,吸納劍南府軍六千,擴員至一萬八千人許。就算在建昌再敗,也還剩了七千餘……”
林仲的臉色頓時變了,由紅轉白,隨即又由白轉紫,嘴唇顫抖,手上青筋暴起。
“劍南?”興慶帝聞言大驚,“你等居然動用了劍南府軍?”
趙末卻不給林仲說話的機會,拱手接著道“啟稟陛下,劍南、黔中接壤南詔。劍南府軍常年備戰吐蕃,戰力極強。是以林首輔調用劍南府軍入南詔,實則是想以快製快。隻是萬萬不曾料到,南詔戰前氣焰十分囂張,可我大唐鐵軍開入後,他們主力卻避而不戰。隻在烏蒙部草草抵抗,便全軍回撤劍川城、昆明府。妄圖以山川河流、毒障沼澤陷我唐軍於進退兩難,實在用心險惡。左領軍衛奉左恩慶之令,原本拿下烏蒙部、邛部、兩林部後,三麵合圍建昌,但無奈蕃人援軍抵達,南詔更是用火象陣衝入了我大唐軍陣之中,致使功敗垂成……劍南府軍也在沙也城全軍覆沒……陛下,此等憾事,也並不是林相所能預料,實在是南詔狡猾,吐蕃來得太快……”
“陛下!”林仲一時氣急攻心,道“安郡王所言差矣,劍南府軍並未全軍覆沒……”
“嘶——”趙末吸了一口氣,回頭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林仲,又拿起朝板看了一眼,臉上頓時露出歉意,轉身道“啊,是老臣湖塗了,就這幾行字,也能看串……”
興慶帝抿著嘴,目光逐漸冰冷。他了解趙末,安郡王雖然年已七十,但若是論議政能力,這滿朝文武,沒有幾個能拍馬趕上。這等重要數據,又怎會不提前熟記於心,還能鬨出這般烏龍?
他擺出這副模樣,怕是後麵還有更糟的事情。
高隆盛一直給趙末使眼色,趙末卻裝作沒有看見,問道“內侍監是否眼疾?怎地眨個不停?”
高隆盛一時尷尬,乾咳了一聲道“聖人頭疾昨夜又犯了,朝會前方才飲過藥湯。朝議軍政大事老奴自不該多嘴。可聖人身體抱恙,可禁不住這朝上一驚一乍。”
“高隆盛。”興慶帝轉過頭來,看著他,“內侍不得乾政。上了這太極殿,便就沒你說話的份。”
高隆盛連忙跪在地上,“老奴一時情急,冒犯了天威和各位重臣。實乃罪該萬死,當真是該罰……”
“算了!”興慶帝擺了擺手,“你自去後邊歇著,換個年輕太監來便是。安郡王……”
那高隆盛有些不舍,可看了看趙末,隻得暗歎一口氣,推手作禮,下去後堂了。
趙末上前一步,“老臣在!”
興慶帝靠在椅背上,道“南詔征伐之事,原本便不是朕的旨意,乃太子移花接木,用了朕的印。如今,那豎子亦被朕軟禁。此時安郡王也不用再說南詔,你且派員議和吧。至於劍南,吐蕃上勇武軍可有何動向?”
林仲叩首,“回稟陛下,尚未!”
“林仲!”興慶帝壓著嗓子,聲音乾涸,卻怒目皺眉,語調頓挫“朕問的是安郡王!你扇動太子專權,繞開門下用兵。你可知罪?”
林仲伏地,高聲道“臣萬死!”
“哎……”興慶帝歎氣,搖頭,“你亦是隨朕南征北戰多年的老臣,你怎會不知南詔險惡,不可輕易用兵?西南原本軍力疲敝,而南詔存於世上,我大唐在西南便與吐蕃能有一牆之隔。太子不知,你還不知麼?林仲啊,林仲!我知你憂心河隴涼王,怕太子功績不足被河隴比了下去。可你萬萬不該挑南詔下手!你該勸著他,束著他,如何用人,如何謀劃,如何布局,而不是爭一時之長短,儘乾些殺雞取卵的勾當!目光之短視,心胸之狹隘,當真觸目驚心,簡直愚蠢至極!”
聖人語調越來越低,到最後,已是難掩對首輔對太子的失望。如今南詔兵敗,左領軍衛實際全軍覆沒,劍南府軍也損失大半。右領軍衛自南詔東南插入,至今仍無半點消息,號稱的二十五萬大軍,怕早已灰飛煙滅了。
林仲一念及此,頓時萬念俱灰。聖人顯然給他留了麵子,隻是沒有明說,但久立官場,這話裡話外的意思,林仲聽得明白,此時急流勇退或許日後還能東山再起,但若是繼續糾纏下去,卻沒有了對抗的優勢,再惹怒了聖上,怕便是九死一生。於是林仲長叩不起,痛哭流涕,道“罪臣實乃禍首,甘願辭官領罰。可是太子殿下十六歲便統領河隴諸軍,戰功赫赫,此番也是聽了臣的讒言,還望陛下莫要深責,尤記安撫才是啊……”
“自是不用你操心。”興慶帝揮了揮手,道“你既是領罪,我便成全你。自今日始,便褫了你侍中之職,回家靜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