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趙正伸手,“請內侍監領路。”
……
達念坐著車,到東市坊買了一條羊腿,又要了一些花椒、胡椒等調料,就著涼王府的灶間鍋具,趁著大朝會的空當,燉了一鍋西北味道的羊湯。涼王撥了兩個婢女給她,三人便燒火的燒火,備菜的備菜。那火燒得旺,羊湯燉的時辰也夠,揭開鍋蓋,便見湯色雪白,羊肉軟爛,正在湯中咕咕跳動。達念盛起一小碗嘗了嘗,隻是缺了些鹹鹽,便從懷中掏出一個打了補丁的布袋子,抓了一把投入了湯中。
婢女見狀奇怪,便問道“主家,這袋子怎地破了?王府內尚有幾條鹽袋子,奴婢去取了,主家換了吧。”
達念輕輕一笑,“不用。這是我夫君送給我的,王府的鹽袋子再好,我也用不上。”
婢女們便笑了起來,“原是定情信物,是奴婢唐突了。”
達念見她二人年紀不過十五六歲,長相姣好,麵容清純。一時間便想起當初在吐穀渾遇見趙正時,自己也是這般年歲。那時她穿著到處漏風的暖袍,在鬆林間撿拾著紅鬆孤,心中想著的是久病在床的阿爹,臉上大概也如他們一般笑得燦爛。
那時元良從鬆林中出來,騎著高大的焉耆戰馬,麵上還覆著甲具。他將自己抓上了馬,溫柔的聲音就貼在耳邊,回想起來,彷佛就在昨日。
“坐好。”
那時可害怕了,但元郎身上充滿了不容置疑和不能拒絕的力量。就是那日,他拿出了這個鹽袋子。它原本隻是普普通通的一隻布袋,但在達念的心中,這是她收到的最好的禮物。
達念嘴角抿著笑,拿著鍋鏟在燉鍋中攪動,“湯得了,殿下和元郎回來了麼?”
“還未回府呢!方才我去問過門房了,說是聖人召見蒼宣侯,怕是還要等些時辰。”
達念便蹲下撤去柴火,婢女們上來幫忙,被她製止了,這些活,她在平涼每日都做。如今到了長安,沒道理就要養尊處優。
達念拿出了兩串錢,遞到了她們的手中,“既然還要等些時辰,那這湯便就先慢火煨著,這兩串錢你們拿去,上街買些好吃的。”
“這怎麼使得?”婢女們連忙搖頭,“若是讓姆媽知道了,非得打我們鞭子不可。”
達念十分喜歡這兩個丫頭,想著既然或許元郎要在長安久留,不如便留下她們。日後買了屋宅,身邊也有兩個可信的親隨,處置家中大小事務,也得心應手。便是問王府姆媽要了她們,也未嘗不可,實在不行,就讓元郎去與涼王討要。
於是便道“你們已撥付與我差遣,你二人喊我一聲主家,便也知眼下我能做得了你二人的主。拿著錢去就是了,姆媽那我擔著。”
“那……”婢女們受寵若驚,齊齊矮生道謝,“多謝主家照拂,可這錢。”
“拿著吧!”達念把錢塞到了她們的手裡,揮了揮手,“去吧!”
都是十五六歲的活潑少女,原本在長安府中,主人與主母都不在,她們全憑姆媽節製。涼王在河隴花錢如流水,長安府中仆人們平時的例錢也是應省儘省。堂堂一個涼王府,仆役們三、四年未添新衣,手中哪裡還有餘錢。
眼看達念每人給了一串錢,兩個婢女怎能不感動。於是紛紛大禮拜謝,拿著錢歡天喜地出門去了。
達念又等了將近一個時辰,總算聽聞門房來報,說是涼王與蒼宣侯都回來了。達念顧不上臉上身上還有煙火色,連忙跑出了門,到外院迎接。遠遠卻看著趙金玉也一塊來了,達念迎上前問好,趙正拉著她的手,身邊涼王笑問“弟嫂這是做什麼好吃的了?”
達念一時局促,抹了抹鬢角“殿下怎知我做了羊湯?”
“哈哈哈哈……”三個男人同時笑了起來,趙金玉道“嫂嫂一身煙塵,是剛從灶間出來吧?”
達念道“原是用上好的羊腿燉了鍋羊湯,給殿下和元郎驅寒。不想金玉也來了……”
“那是不歡迎我了?”趙金玉換了身便服,連語氣都變得不一樣了,他在平涼時就最喜歡逗達念,這女子細聲細氣的,經逗,一逗便臉色通紅。
趙金玉側著身,對著府門外,“那我走?”
“不……”達念見趙金玉要走,頓時就慌了,他拉著趙正,“元郎……”
“你就彆逗她了成嗎?”趙正氣笑了,一把拉著趙金玉的袖袍,“走了,去喝羊湯。”
“嫂嫂還是一如既往啊……哈哈哈哈……”趙金玉的臉上堆滿了笑,這與他在朝堂激昂陳詞時又不一樣,趙正看著心裡甚慰,那熟悉的趙金玉又回來了。
趙碩命人打了三甕酒,便就在趙正的屋內,三人分坐,就著撒了芫荽蔥花胡椒花椒的羊湯羊肉,一邊喝酒一邊聊聖人召見的事。
趙正便把在甘庭殿的事一五一十地說將了出來。
原來聖人單獨召見他,是想安撫一番。在朝堂上,禦史台上的參表,把個本該受賞的趙元良批地是分文不值。作為朝堂的大家長,聖人雖然將了他的散銜,那也不過是為了堵住其他人的嘴。該安撫還是要安撫的,畢竟收複安西之功,大唐想了幾十年。
趙正一如既往地能說會道,聖人要聽什麼,他便說什麼。從漠北的安戎軍之戰到與回鶻左部的齟齬化解,再到庭州鐵蘭軍的布局,到鐵門關的水淹關城,再到趙吉利、梁珅引兵斷絕上約茹補給的事,原原本本,竹筒倒豆一般全倒了個乾淨。
隻是隱瞞了與乞力柔然的一段往事,這事說出來,怕不是要震驚聖人一整年。
而關於安西治理,趙正則著重從剿匪、開通上路、暗渠挖掘、移民墾荒為主。澹化了鑄幣發餉,盤活安西經濟內需的一係列事體。自己的軍功可以緩表,但弟兄們的功勞不能埋沒。為大唐穩定安西的經濟可以大說特說,但敲詐下約茹、剿匪發財、收客商保護費這種事能不說儘量不說。
有些事,自己知道,聖人也知道。但是拿出來說事,便會落下個張牙舞爪,炫耀無度的印象。
畢竟上不得台麵,聖人從彆人嘴裡知道這細節,不過是感歎一番趙元良也忒能搜刮了。要是從趙正嘴裡聽到,大概就會變成這趙元良也忒不厚道了,貪得無厭,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等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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