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東生
1、
寶寶衝進遠東飯店。腦子裡想好了,要想跟艾米麗講的第一句閒話就是——回家啦。
艾米麗跟牢寶寶一回到上海,住進了遠東飯店,一住就一個多月,艾米麗雖然沒有在寶寶的門前頭露出過啥怨言。不過,寶寶心裡曉得,一個外國人,人生地不熟,孤零零住在上海的賓館裡,連個講講閒話的人也沒有,是啥咪道?寶寶剛剛到非洲工作的辰光,就有這種舉目無親的感覺,要不是艾米麗一家人待寶寶像屋裡人一樣親,哪能去熬過漫長的非洲歲月。這種有家不能歸的咪道寶寶最能體會出來……有好幾次,寶寶跟艾米麗講,西藏路延安路一帶是上海最鬨猛的地段,儘管出去白相相,走一走,消磨消磨辰光。還告訴艾米麗,出賓館的大門,走百把米路,就是“大世界”,大世界裡廂樣樣娛樂都有,一進門照照哈哈鏡,人一歇歇變成大胖子,一歇歇變成瘦長條,一歇歇變成大頭娃娃,一歇歇小得頭也尋不到……還好看看雜技表演,一隻跟頭翻到天上去,落下來就停到彆人的頭頂心……還可以聽聽各種各樣的戲曲,艾米麗上海閒話也會講,肯定聽得懂,怕點啥,到大世界裡兜一兜,一天就消磨過去了。再不是,路過大世界,一轉彎就到西藏路,走不了多少路,就是共舞台大戲院,每天夜裡有京戲,京戲是中國文化的國寶,艾米麗應該去看看,艾米麗懂中文,看得懂字幕,聽京戲大概也沒有啥問題……寶寶講得老多,就是想叫艾米麗放寬心,散散心,免得悶心。
艾米麗總歸是靜靜地聽寶寶閒話講光,然後吐一吐舌頭,一麵孔羞澀地講:“我是黑人”。
寶寶心情黯然了。想想,確實是樁難題,當時辰光的上海,黑人真可謂鳳毛麟角,啥地方看得見黑人,假使艾米麗到馬路上一走,還不是像看猢猻出把戲一樣,圍成了一大圈看西洋鏡的人,艾米麗哪能還好做人?寶寶內心對艾米麗湧起了深深的愧疚。
現在好了,可以回家了,艾米麗孤單的日子就要結束了。寶寶正想著,巧是巧得來,一抬頭,看到電梯間門上頭的指針一格一格正朝一樓移動,寶寶拉著阿大的手就要朝電梯間奔跑過去。
阿大賴皮了,不肯走了,嘴邊裡嘰嘰咕咕講:“寶寶爺叔,要吃冰激淩。”
寶寶問:“啥地方有賣冰激淩?”
阿大用手一指,寶寶看過去,果然看到一個小囡,手裡捧著一隻蛋筒冰激淩,蹦蹦跳跳地從咖啡吧裡走過來,身後跟著個年輕女人,大概是小囡的母親,手裡也捧著個蛋筒冰激淩,正朝嘴巴裡送。寶寶搖搖頭,朝阿大講:“小赤佬,眼睛真尖。好,去吃冰激淩。”
寶寶在咖啡吧裡買好冰激淩遞給阿大,看到阿大接過冰激淩,舌頭伸得老老長,像把冰激淩卷起來一樣,舔了一圈,開心得像上了天,麵孔笑成了一朵花。寶寶不由地也笑了。問阿大:“開心伐?”
阿大講:“寶寶爺叔比我爹爹、姆媽還要好。”阿大一麵講,一麵蹦蹦跳跳地朝咖啡吧外頭跑去。
看著蹦蹦跳跳的阿大,心裡想,自家假使也有一個這樣的兒子就心滿意足了……卻隨即又自嘲地揮了揮手,苦笑笑,歎了口氣。眼睛從阿大身上移開,看向了遠處,落到了窗門口。
巧了,一眼看到艾米麗正坐在靠窗口的車廂位子裡,扭著頭看窗外的風景,寶寶心裡一喜,剛想跑過去招呼艾米麗。猛地又看到艾米莉的對麵還有一個人,是男人,是黑人,一個非洲老鄉。寶寶馬上想到,艾米麗在上海,難得有機會碰到非洲老鄉的,在異國他鄉能碰到非洲老鄉,真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肯定是一樁老老開心的事體,今早應該讓艾米麗開開心心,那能好隨便上前打攪呢。於是,剛想邁出去的腳,趕緊收住了,心想,到房間裡去等艾米麗吧,讓艾米麗好好叫享受享受老鄉見老鄉的開心。
寶寶轉身去追阿大,在電梯間門口追上了阿大,電梯剛巧開門。寶寶拉著阿大進了電梯。阿大第一次乘電梯,樣樣稀奇,東看西看,連冰激淩也忘記吃了。電梯起步上升的辰光,一晃,阿大嚇了一大跳,手裡的蛋筒冰激淩“撲通”一記落到了地上,阿大趕緊要趴到地上去撿,可惜冰激淩已經像一灘泥攤在了地上。阿大急得就要趴倒到地上去舔。被寶寶一把拖牢,“哇啦”一聲叫牢:“齷齪。”阿大被嚇住了。當寶寶用手絹擦起冰激淩時,阿大的眼淚水“卟落、卟落”地滾不敗地滾著。弄堂裡的小囡哪能經得起如此大的損失。
寶寶笑了,講:“寶寶爺叔再幫儂買。”阿大一聽就笑了。到底是小囡,好哄。
一歇歇功夫,電梯到了四樓,出電梯,進房間,房間裡的情景讓寶寶有點意外,環視了一圈,看到房間裡很亂,到現在辰光,床上的被子還亂哄哄地沒有鋪,一副好像剛剛起床的腔調……寶寶心裡“咯噔”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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