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如同一條奔騰的巨龍,從舟底疾馳而過,掀起層層巨浪。浪花飛濺而起,跨越欄杆,落在人的衣衫下擺。卓人遠立在船尾不過半個夜晚,連鞋都被水汽浸透了,他自己卻似乎完全沒有覺察,直到熟悉的腳步聲從身後響起。
“今年的水漲了不少,明早還會下雨,回艙裡去吧。”
聽到這個聲音,卓人遠肩膀一縮,卻站在原地沒動,也不肯說話。
身後那人歎息一聲:“遠兒,你這又是何必。縱然義父有些事瞞了你,可你仍是你,我也仍是我,你到底是哪裡過不去呢?”
說話的人正是如今的魁星樓樓主卓應臣,他負手而立,在卓人遠身邊站定。他想拍一拍卓人遠的肩膀,手伸到半空卻又遲疑,最終還是垂下了,另一隻手遞給卓人遠一半剝開的桔子:“站了半天,渴了吧?”
卓人遠沒有伸手去接,他望著江麵,天空陰沉,顯得這江一望無際:“我昨天做了一個夢。”
卓應臣靜靜地聽。
“夢裡我還是個不到人膝蓋的孩子,那時我還姓範,父親抓著我的手教我辨識穴位。那些穴位我早已爛熟於心,可當我想去看父親的麵容時,卻什麼都看不見,他的臉上有一層濃濃的霧。等我把那層霧撥開後,卻發現白霧下的臉,是你。”
卓人遠側頭看向卓應臣:“我也想知道自己為什麼過不去心裡這道坎,可你告訴我,這個坎我應該過去嗎?被我視為父親的人,當初收養我的原因是為了挾製另一個人。十幾年過去了人這一生能有幾個十年?如今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是假,我已經分辨不清了。”
卓應臣握著桔子的手緊了緊:“是,一開始確實是你說的那樣,但人的感情都是慢慢養出來的,縱然一開始目的不純,可是這些年過去了,遠兒,你還不清楚為父待你的心嗎?”
卓人遠的眼神微微一震,仿佛內心深處被什麼東西觸動了,但這種動容隻持續了短短的一瞬,又被懷疑掩蓋:“平羅山的事情,你事先知不知情?”
“”卓應臣隻是遲疑了一下,卓人遠就明白了。
“你果然知道。”卓人遠眼中是掩不去的失望:“你說的真心待我,就是讓我一無所知地跑去活死人肆虐的地方?”
卓應臣皺眉:“活死人的事我預先並不知曉,而且他們說過會找機會把你撈出去。你的醫術放到江湖上也是數一數二的存在,之前的大型聚會也從未落下過,我實在沒有理由拒絕其他人的建議把你留在魁星樓。”
卓人遠感受到了他這番話的真誠,可正因如此,自己心裡更有說不出的荒謬感:“所以呢?那其他人就是可以隨意犧牲的?空箏長老對你忠心耿耿,快人快語,急你所急;其他師兄弟也一向恭敬,他們又做錯了什麼?我不明白,我真的想不明白,你到底想要什麼?到底有什麼是值得你拖著魁星樓所有人的命去賭的?”
卓應臣眸光微動,似乎想告訴他什麼,可最終也沒有說出口:“遠兒,回去休息吧,我會回答你的問題,隻不過不是現在。”
“不是現在,嗬。”卓人遠冷哼一聲,已是心灰意冷:“即便你不告訴我終點,我也已經上了這艘船,還要什麼解釋?不過是一條命,就當做還了你這些年的養育之恩。總歸像我這種人活在世上,要走的路從來由不得自己選,無論我姓範還是姓卓,都一樣。”
他說完就離開了夾板,留卓應臣一個人捏著半個桔子,望著他的背影神色莫辨。
“養孩子可真是麻煩,是不是親的都一樣。”船帆上飄來一個悠然的聲音,聲音的主人正是主導卓應臣此次出行的原因。
卓應臣鬢邊胡子一顫:“偷聽可不是君子所為。”
“我關象本就不是個君子,倒是你,樓主當久了,說話都咬文嚼字,看起來正氣凜然的。不錯,不然也騙不了這麼多人。”名叫關象的人二三十歲的年紀,長得不算醜,隻是一雙腫泡眼略顯臃腫,顯得整張臉留白過多。
卓應臣沒理他的挖苦:“笑話看夠了就離他遠點,我是聽命把人帶過來了,但你休想對他刑訊逼供,否則,彆怪我不講情麵。”
關象聽出了他言語的威脅之意,冷笑一聲,眼睛被眯地更小了:“卓應臣,你當了這麼多年的‘卓應臣’,可真是出息了。好好好,我不動你兒子,但若主子非要問,你給是不給呢?”
卓應臣被戳到致命之處,語氣微軟:“有必要麼?平羅山那麼多人,他還排不上號,又能知道多少內情?”
“有本事,這話你彆跟我說,去跟上麵那位說去。”關象嗤笑一聲:“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位主兒從來都不是個好糊弄的,平羅山死的那位對他來說意義重大,聽說消息傳過去的時候發了好一陣子瘋,他這陣子在江湖沒什麼動作,不是忘了,是手頭有更緊要的事耽擱了。等這件事過去了你再看,他連平羅山一隻幸存的螞蟻都不會放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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