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楚楠扭頭看了一眼。
那長長的人流已經消失在暗墨濃抹的深夜裡，雨水冷冷的落下，這哈德裡安三世大道旁支小路兩側的街燈零零地閃爍著，魔力的燈光在這早秋的夜雨中輕搖，仿佛眨眼間便要被這壓抑的氣氛熄滅。
“都是病人啊。”米海爾主祭替他說完了問題與答案，他平靜地看著楚楠瘦削的肩膀：“你很在意嗎？”
“不可能不在意吧。”楚楠回過頭，反問。
“確實。”老人苦笑：“哪怕裡麵沒有認識的人，單純在這夜裡看到這樣一場擁擠的遊行，心裡也會忍不住產生‘這是在做什麼呢’的疑問，更彆說他們都是生活在這附近，時常會出現在自己生活中的人了。”
老人渾濁的眼中浮出惱怒與哀愁。
“唉。”他輕輕歎了口氣。
“……”塞莉希眨眨眼，以她的敏銳自然已經看出了這位主祭大人的苦惱，更是已經通過剛剛的對話察覺出了那煩悶的根源，但她不是楚楠，不會一股腦兒地把自己剛剛想到的東西就這麼直接從嘴裡說出來。
她隻是隱秘地捏捏楚楠的手背，希望這個笨蛋能從這壓抑的氣氛中覺察出什麼。
楚楠像是沒注意到她的提醒，隻是回頭瞟了她一眼，露出詢問的神色。
塞莉希翻了個白眼。
不過想想這家夥沒常識的程度——嗯，如果說對於奧法騎士議會下屬戰團的風格和行為模式完全沒有頭緒的話，產生不了想法與思考倒也不奇怪……嗎？
沒辦法。
塞莉希不滿地癟了癟嘴，抬起頭：“您在苦惱那些病人的安置問題吧。”
“喔？”米海爾主祭的臉上拂過一絲驚奇，他看了眼塞莉希，想起這張精致的麵孔曾在治愈教會內醫療室中短暫地見過。
到了他這個年紀，雖然因為衰老的關係學習和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有些下滑，但這漫長人生中積累的經驗與社交本領還是讓他在這樣的歲數依舊能夠做到見人過目不忘的程度。
他迅速回憶起這位年輕女神官的身份，雖然沒有互通姓名，但塞莉希還是給米海爾留下了印象的。
楚楠眨眨眼，他沒有打斷塞莉希。
“您剛剛和黎明守望者騎士長的衝突大約就是因為這些病人們的安置問題吧。”塞莉希自然而然地接過了話語的主動權，看著兩位聽眾期待與茫然的臉龐——她小小地踩了踩那個迷茫笨蛋的腳尖，眉頭很好看地稍微蹙了一下。
“作為灰城治愈教會主祭的您自然是希望那些病人全部都能收治進教會內部的，但黎明守望者戰團騎士長卻出於自己身份與任務的考量，他反對了您的意見，希望把這些病人們轉移到其他地方進行安置……”
塞莉希沒有直接說完，她翡翠色的眼睛眨了眨，飛快地給楚楠甩了個眼神：
動動腦子，動動腦子！彆這麼楚楠！
楚楠眨眨眼。
喔~~~！
我懂了我懂了。
我懂了嗎？
哦~~~懂了懂了。
他順著話頭，在塞莉希期待的注視與米海爾主祭的等待中把塞莉希沒說完的話接了下來：“那位騎士長的考量，大約還是出於任務的方麵吧，畢竟他們這次增援布置警戒的主要目標就是為了保護城主的弟弟，這一下子突然出現這麼多病人肯定有問題……”
楚楠一邊分析一邊說，他捏著下巴，腦袋飛速運轉：“他是……擔心那個大魔混在這些病人之中一同進入治愈教會對那個工頭大叔發起攻擊麼？”
“……”米海爾主祭並沒有立刻回答，他隻是看著楚楠，又看了看旁邊沒什麼表情的塞莉希。
半晌，讚賞地點了點頭，又歎了口氣。
“這便是職責與理念的衝突啊。”
“作為士兵，他的天職便是恪守任務與條理，所以其他的一切都要為這兩者讓路。”米海爾主祭搖搖頭，眼中流出些許苦澀：“但是很不幸的，這些阻擋在他任務與職責道路上的東西，是我所需要承擔的責任與底線。”
“如果我們不能對每一個人都平等地施以援手，那治愈教會的存在又有什麼意義呢，所以我很討厭這一切。”米海爾主祭小聲說——他的聲音溫和又平靜，在楚楠第一次聽到這鎮定的聲線從白幕間傳來時，他還以為這聲線的主人是個學者氣質的年輕人。
但伴著這一聲聲歎息，米海爾主祭在他心裡的形象才真的一點點老化，一點點耄耋起來，那身華貴衣袍領口袖口中延伸出來的褶皺皮膚，枯浮血管，還有額角手背上生出的老人斑都仿佛在這一刻越發的鮮明起來。
這位老人靜靜地立在寒冷的秋雨中輕輕搖搖頭。
楚楠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塞莉希。
卻發現他身後的女神官雖然臉上做出了同情和感同身受的表情，但眼中卻帶著無比的清醒與冷靜。
她顯然也注意到了楚楠在看著自己，她隻是眨眨眼。
‘目的’
她做了個口型。
楚楠立刻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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