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前倒還好奇那酒泉為何物,卻原來是北海雲渺宮,墨痕道友的納鏈流泉。”明軒伸手一指,就見壺中泉水翻滾,化作三條鯤魚。
“姐姐······”陸酒信手一揚,便將醉墨葫蘆輕輕投入水中。醉墨葫蘆落入這一壺納鏈流泉的泉水之中,並沒有激起一絲水花,而是靜靜地浮在水上。隻見三條鯤魚在水中遊戲,卷起一道道浪花,而這件盛裝著仙家美釀的酒葫蘆,便隨水勢高低起伏,上下沉浮不定。“······可是想說什麼?”
“昔年紫霄宮第一次講道,我與傾塵哥哥不在,也就罷了。你既然是在場之人,應該也清楚那件事吧。”明軒再淩空一點,三條鯤魚登時搖頭擺尾起來,它們的魚鰭化為翅膀,鱗甲變作羽毛,周身亦隨之變化,頃刻間就成了三隻鵬鳥。鵬鳥環繞醉墨葫蘆,時而高高飛起,時而忽然降落,在水麵上擊打出一陣陣漣漪。
“墨痕道友行事向來放浪不羈,初入紫霄宮時,無意間與羲和道友發生了些許衝突。所幸他當時得到伏羲道兄指點,趁此機會,與須彌山接引道友和準提道友,結下了一個善緣。同時他感念伏羲道兄相助之恩,此後便與大荒山交好,亦與羲和道友將此事揭過,後來他們的關係倒也不差。”陸酒將一樁陳年舊事細細講來,即使他知道,在場眾人,對此事都一清二楚。
說罷此事,他也不多言語,隻是靜靜地看著壺中的景象。
壺中水汽氤氳,似霧如雲,卻不擴散開來,而是緩緩沒入葫蘆之內。鵬鳥在水壺中飛翔,卻也飛得不算太高,頂多到壺頂為止,無法超脫玉壺之外。而仔細看那鵬鳥的雙目,其中卻未曾映照出壺中內壁的景象,而是呈現出一片碧海青天,浩渺無垠。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化而為鳥,其名為鵬。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去以六月息者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鵬行於天,則風斯在下矣,而後乃今培風;絕雲氣,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後乃今將圖南。
鯤魚之體,不可謂不龐大,鵬鳥之形,不可謂不雄偉。但方才鯤魚在水壺中遊玩,如今鵬鳥在水壺內嬉戲,就好像那缸中之魚、籠中之鳥,完全是小寵物一般,但其磅礴氣勢卻又絲毫不減,顯得甚是奇異。
明軒娘娘道法通玄,她以神通演化鯤魚、鵬鳥,自然不是徒具其形。這些魚鳥表麵上在方寸之間遊戲,其本身卻是以無上法門創造而出,與真正的鯤鵬一般無二。可是那陸酒帶來的造化玉壺,卻也被明軒施了法術,如今壺中已經演化出了一整個北海,內部更有無儘蒼穹,無邊無際。所以並非是鯤鵬變小了,而是這水壺變大了,故此鯤鵬在壺內遊玩,就顯得小了。在場這三位均為知情人士,當然是一清二楚,但在不知此事的局外之人看來,就不免有所疑慮。
“這不就是了。”沉默良久,明軒終於將手一拂,那三隻正展翅翱翔的鵬鳥就化作水霧,重新落入壺中。“此事雖然隱秘,也就能瞞過那些尋常仙靈,似那大神通者,又有哪個不知?就算你真不明此事,單說你能拿到這納鏈流泉的泉水,就應該知道,那傳言與事實有些不符。”
“若與事實相符,那也就不隻是傳言了。”陸酒淺笑一聲,見壺中最後一滴泉水也沒入了葫蘆之中,於是將指淩空連點數下。就見火爐、水壺登時消失不見,三人身前卻是出現了一方石桌,桌上醉墨葫蘆赫然在目,旁邊又有三個玉杯。
陸酒將醉墨葫蘆取在手上,又滿滿斟了三杯,分彆放在傾塵、明軒與自己的身前,緩緩說道:“酒已釀成,兩位······請了。”
“那我可要好好品賞品賞。若此酒不儘人意······”明軒卻不把話說完,隻是隨手一招,那酒杯便陡然飛起,落在她手中。她又將酒杯拿在手裡把玩,仔細觀察,因她手搖來搖去,故而有時這酒還高過玉杯一兩分,卻不漫出。
“明軒,此酒儘不儘人意,品上一品,不就知道了?”傾塵淡笑一聲,對明軒緩言問道。而他杯中的酒,不知何時,已經悄無聲息地喝完了。
“說的也對。就算看上半天,也不及來品嘗一口,更能明了此中滋味。”明軒將那酒看來看去,隻是單從外表而言,此酒無色無味,至清至純,又無半點靈力縈繞,就好似一杯清水。但若仔細看去,卻會察覺到,如果說這是普通的淨水,但其又有一特異之處,就在於杯中沒有任何倒影。
既無人物,亦無風景。
明軒右手持杯,將其舉向唇邊,左手則微微抬起,恰好掩去朱顏。這位玄靈宮的主人輕啟朱唇,將杯中清酌細細抿儘,然後才將廣袖移去,把空蕩蕩的玉杯輕輕放在桌上。
陸酒見她緩緩品完了這一杯,便也不多言,隻是默默地看著她,也不去碰眼前的酒杯。
然而就在此時,明軒眼神一凝,麵色宛若寒霜。陸酒正欲說話,突然就感到心中一緊,他此時發現周遭萬物已然皆被禁錮,竟然絲毫動彈不得。如今本是皓月當空,但此刻月光卻是愈發明亮,猶比平日還要清冷三分。
“你的意思是,這杯清水,就是你所說的佳釀嗎?”
森冷的話語傳來,每一個字,都宛若一個重錘擊打在陸酒的心口。他艱難地看向明軒,卻感到一陣肅穆,眼前恍恍惚惚,難以直視。從明軒身上傳來的這股肅殺之氣,將整片天地都封鎖在內,竟比平素以威儀著稱的西靈娘娘,還要淵肅三分。
隻是,這股肅殺之氣來得快,去的也快。不過是刹那之間,莊嚴的氣氛便一掃而空,清寒的月光一如往常。四處寂然,卻隻是和尋常一樣,再無一絲桎梏之感。
陸酒輕輕吐了一口寒氣,卻見傾塵手中折扇輕搖,好似對方才的情況毫無感覺。
明軒端坐不語,在她的眼角,隱約有一滴清淚,緩緩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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